刘波
　　从北京的寒风中回到温暖的瑞典大使官邸，在经过了马不停蹄的演讲、会见和访问之后，莫德·奥勒夫松（MaudOlofsson）女士依然谈兴不减。为了能更让记者更清楚地听到她的谈话，她向前移动了一个座位。而此次采访的主题，是要请这位52岁的瑞典企业与能源大臣兼副首相就近一年来的瑞典改革谈谈她的理解。
　　从1936年以来，瑞典的政坛为社会民主党所主宰。在70多年的时间里，社会民主党只有9年在野，其余时间均独自或与其他政党联合执政。从2001年以来，奥勒夫松开始担任瑞典中间党（CenterParty）的主席。在过去，中间党曾经是社会民主党的同盟，两党曾经多次共同执政，但也经历了不少的分分合合。在奥勒夫松的主导下，中间党逐渐走向反对党的道路。
　　中间党奉行社会自由主义（socialliberalism），从而与社会民主主义在意识形态方面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它既反对极端的资本主义，也反对革命的社会主义，主张国家创造一种“积极自由”的条件，向个人提供机会来发挥自身的潜力。虽然社会自由主义认为经济、教育、医疗机会的缺失会影响个人自由的实现，从而主张国通过政府干预来帮助弱势群体，但它仍将个人自由视为核心目标之一，相信个人有能力决定自身事务，不必国家引导。
　　与社会自由主义相比，社会民主主义往往对传统资本主义有更深的不信任，更强调由国家主导社会，朝向一个正确的方向前进。而世人之所以对瑞典模式有一种“道路”的理解，往往也是基于对这个国家长期以来实施的社会民主主义的印象。社会民主党执政期间为瑞典建立的国家福利制度，为瑞典的长期发展奠定了基础。
　　但瑞典也需要改革它的体制，奥勒夫松说。2004年，就是在她的家里，中间党与温和联合党、人民党、基督教民主党开始了最初的协商，决定组成联盟参加新的大选。在2006年9月的选举中，四党联盟大获全胜，温和联合党领导人赖因费尔特出任首相。而总共赢得5.1％的选票的中间党领导人奥勒夫松出任副首相。新的执政联盟开始执行一系列的改革。
　　不过改革并不是瑞典的新事。上世纪90年代初期，面对国际经济波动带来的一些困难，瑞典也曾改革养老金体系，实施国有企业的私有化等经济自由化措施等。当前的瑞典政府改革企业与个人所得税，以鼓励失业者重新就业，鼓励老年人留在工作体系之中，同样是对既存体系做出的一种适时微调，而类似的微调是通过一个民主的程序不断发生的。
　　看到今天的“瑞典奇迹”，人们往往忘记了这个国家不断改革的历史。人们常常以 “斯堪地纳维亚模式”、“第三条道路”、“社会民主主义”等名次称呼瑞典、芬兰、挪威等北欧国家，但所有这些有关“模式”、“道路”、“主义”的概念化总结往往只是一种说辞。因为在局外人谈论着瑞典的某条“道路”的时候，瑞典人关注的是审时度势，走出新的“道路”。
访谈
　　经济观察报：瑞典的发展模式在中国得到了很大的关注，很多人认为你们走的是一种 “民主社会主义”的道路，并对此加以研究和学习。而去年一届新的政府在瑞典上台执政，你也是这个政府中一位重要的领导人。总体上你是如何看待瑞典的社会模式的？
　　奥勒夫松：首先我想说的是，瑞典的社会模式是一种得到所有政党接受的模式，我所在的政党也非常支持这个模式。这个社会模式既包括市场经济，也包括一些对瑞典民众而言非常重要的社会制度。在这个模式中，我们有开放和自由的言论，通过民主的途径来解决各种问题，而且在劳工和雇主之间也有很多的协商。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彼此协调，针对各种问题寻找比较好的解决方案。与此同时，社会保障体系也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包括良好的医疗、教育、老人照顾、幼儿园和儿童照顾等，而且这是适用于所有人的。我认为，要让这个国家得到发展，拥有这一社会模式是一条良好的道路。
　　经济观察报：在新政府上台之后，你们给瑞典带来了什么样的新理念和变革？
　　奥勒夫松：我们在瑞典有一个社会保障体系，但现实发生的事情是，如果人们失业或者生病，国家所付出的代价是很高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因为在有些时候，对于个人而言，与参加工作相比，不参加工作反而在经济上更为有利。所以我们在努力提高社会保障体系的效率。
　　我们还发现，需要创造能够促进中小企业成长的气氛，因为瑞典有许多大公司，而并没有足够有强烈增长欲望的小企业。所以我们正在努力改变中小企业所处的环境。我们现在有很多新的项目，例如鼓励女性企业、提供小额贷款以及咨询服务体系等。
　　与此同时，我们正在努力在瑞典构建一个非常具有创新性的环境。虽然在创新方面瑞典在欧洲已经名列前茅了，但还是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们努力寻找好的方法，拉近小公司与研发领域之间的距离，并使其能从教育体系中得到更多的资源，例如我们鼓励毕业生进入中小企业工作、帮助它们研发新产品，我们构建网络来整合各个行业的企业，如此等等。因为瑞典是个小国，只有900万人口，要在市场上有竞争力，就必须有很强的创新能力。
　　同时我们还在削减所得税。你可能知道，瑞典的所得税相当高，尤其是对于低收入者而言更是如此。通过削减所得税，我们要让民众感觉到，如果努力工作，就能得到更多的收入。人们将依然拥有良好的社会保障，但是要让民众觉得工作比不工作更有利可图，而且要让小企业经营者得到更多的收益。同时我们还在努力提高社会福利体系的质量。
　　最后是环境政策。环境是我此次访问中国的主题之一。在这个问题上，瑞典在国际上一直是最主要的推动者之一。我们希望能达成良好的政治解决方案以及良好的产业解决方案，来解决气候变化的问题。我们正在国际背景下努力加快这方面的努力。因为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愈加全球化，我们就愈加需要更多的全球性规则。瑞典在努力为后《京都议定书》进程做出贡献，以找到应对这一问题的有效方案。同时瑞典还在努力发展自身的政策机制，以鼓励消费者更重视环保。也许我们的做法也可以为一些国家提供参照，集思广益。因为这不是瑞典一国的问题，而是全世界的问题。
　　经济观察报：谈到福利制度的问题，你是否认为福利制度的一些方面其实对于瑞典的经济竞争力有所不利？
　　奥勒夫松：事实上，我们的失业率一度曾非常高。而且有很多瑞典人提前退休，这个问题到现在都未解决。瑞典一共有约55万人提前退休，还有很多患有疾病者不愿回到劳动力市场。因此我们要提高福利制度的效率，要在失业者与雇主之间实现良好的配置，使失业者得到良好的教育，帮助有疾病者回到工作岗位，保障失业者的重新就业。也就是说要帮助人们找到新的生活方向。在我们这个体系中，我们不能眼看着很多瑞典人游离于劳动力市场之外，因为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而且从人性的角度讲，我们需要这些人加入劳动力市场，因为我们要对他们负责任，使他们得到良好的对待，而且他们也希望得到劳动力市场的认可。
　　经济观察报：你的意思是对既有体系的一种调整，还是一种彻底的改变？
　　奥勒夫松：不是一种彻底的改变。我们仍然有很高水平的社会保障体系，失业者仍然得到良好的保障。但在某些方面，我们必须做出一些改革，以让人们觉得参加工作要比不工作更为划算，必须要使病人觉得回到工作岗位更为划算。而且在这方面确实需要一些政府的帮助和鼓励，因为人们并不是没有机会去工作。例如，如果你的一根手指断了，也许你无法胜任操作某些机器的工作，但你可以做其他事情。如果背部受伤，可能无法做护士的工作，但也许能做其他工作。人们也希望能得到社会的尊敬。所以我们希望能以各种项目来鼓励他们回到劳动力队伍。与此同时福利制度也是要保持的，我们要尊重每位个体，使其在社会上得到体面的对待和承认。
　　经济观察报：我们谈谈农业的问题。你曾经担任瑞典农村经济与农业社团主席，在你看来在一个工业化的国家中，农业的重要性在于什么方面？你对农业的发展有何思考？
　　奥勒夫松：当然所有人都需要粮食。（笑）尤其在一些穷国，农业是非常重要的，而发展农业也是一种促进经济增长的方式。对于一些非洲国家以及其他非常贫穷的国家而言，当我们向他们提供援助的时候，我们非常重视农业援助。尤其是针对女性的援助。因为我们认为这可以帮助她们应对贫困，良好地养育自己的子女。
　　当然在瑞典我们也看到，农业也以很高的效率促进了其他产业的发展。农业不仅生产粮食，而且生产能源，促进旅游等。我想这是一个好事情。瑞典的农民是很好的企业家。我们现在不只是谈论农业，我们还在谈论“绿色产业”（greensector）。瑞典的农民除了生产粮食外，还拥有马匹，种植蘑菇等作物，经营野营式旅游等等，规模有大有小，千差万别。所以我认为，这个“绿色产业”能带来很多的好处。在农业领域，瑞典公司有许多非常高效、而同时又非常环保的做法，而且他们渴望着政府现在在环境政策方面进行改革，因为他们认为这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来生产新的能源、发展新的燃料体系等等。
　　经济观察报：现在国际市场上农产品的竞争很激烈。瑞典是否向本国的农民提供保护？如果是这样，瑞典如何在农业保护与自由贸易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奥勒夫松：首先，瑞典一直都在致力于推进市场开放和贸易自由。这方面我们一直处于前线，而且我们一直在努力促进这些工作。因为像瑞典这样一个人口只有900万的小国，必须要经受得住严峻竞争的考验，而我们确实也一直都在努力竞争。如果有开放的市场，公司之间有不断的竞争，它们就会在竞争中得到锻炼。
　　你也许知道，欧盟有一项针对农民的统一政策。而在目前正在进行的世界贸易组织谈判中，瑞典的态度是希望对当前的体系做出改革，使农业这个部门也得到更大程度的市场开放。但另一方面，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规则。因为如果欧洲、美国、巴西等各方对农民的政策各有不同，在每个国家都有某种程度的农业补贴，那么市场开放与贸易自由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应有自由和开放的贸易，但各方都应参与进来，这正是本轮贸易谈判的重要性所在。
　　瑞典非常重视继续推进市场开放的进程，而且愿意对补贴做一定程度的削减。长期而言，我认为生产效率高的农民会和其他产业的公司以同样的方式竞争。而我也认为，消费者将会愿意为农民所生产出来的好产品支付较高的价格。所以从很多方面而言，我们也许应当以一种更加正常化的眼光来看待农业产业——当然农业是一个产业——并为其提供的产品与服务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这正是瑞典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