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娓婷
10月，南方夏季的酷热开始消退，而国家级新区横琴则正式进入热火朝天的建设阶段。
两个大工地——长隆国际海洋度假区首期工程和十字门商务区展示中心，以每隔两三天增加一拨工人的速度在“大干快上”。十字门工地上，“齐心共建珠江西岸核心城市”的标语提示着这项工程的“野心”。
珠海以外，在全球多个国际大都市，10家世界50强设计机构对十字门规划设计招标的竞逐进入冲刺阶段。竞标者之一美国HOK国际有限公司上海城市规划总监梁学敏说：“十字门在珠海的重要性相当于纽约的曼哈顿。”
人们知道横琴即将腾飞。浦东和滨海，两大先行的综改区在探索中国发展新模式的同时创造了巨量财富。2008年浦东和滨海均实现了超过3100亿的生产总值。面对第三名入围者——横琴，现在正是投入的时机。
横琴，这个拥有7585人口、86平方公里的海岛，在迎接外来人口和资本的涌入中，正经历一场深刻的变化。
合作建房盛宴
横琴新区管委会几乎成了不设防的机构。一楼的业务办理区，处理拆迁村民的赔偿问题。谈得不满意，村民还可以直接找相关部门负责人，当面问清拆迁补偿政策。
开着名贵轿车前来的商务人士显然与规划局、国土所已进行了多次洽谈，他们对管委会的架构和人员都相当熟悉。一名管委会工作人员透露，目前在谈的都是以亿元计算的投资项目。
深圳居民胡元也走进了管委会的大门。数分钟后，胡元失望而返：“负责人的答复是规划还没出台。”红旗村村民杨波则对他说：“现在横琴岛寸土尺金，手里没有几百万根本撬不动这里的石头。”
由珠海市某企业人士提供资金，杨波刚完成300多平米、六层高写字楼的兴建。有澳门人开价320万，杨波不为所动。
杨波只是横琴建房热潮中的一分子。岛外资本对横琴这块多次“谋而未动”的宝地期待已久。去年，长隆集团国际海洋度假区项目动工，选址范围内的富祥湾和邻近的新村旧村被征收。消息传开，以巨额的征地补偿吸引，走进横琴村落寻求跟村民合作建房的人络绎不绝。
今年3月的一天，一列粤C牌黑色小轿车鱼贯驶入宁静的横琴岛粗沙环。“粗沙环从没见过这么壮观的车队，少说也有二三十辆。”粗沙环居民何炳权（化名）说。
车上陆续下来衣着光鲜的男人，径直走向不同的村民家。香洲区公务员张先生找到何炳权，简单寒暄后，单刀直入地问：“你家有多少土地？能建多少栋楼房？”
张先生带来的是 “无本生意”：他出钱，何炳权出地，房子今后的收益一人一半。
收益可以预见。新村旧村的拆迁补偿价格是每平方米6500元。在横琴兴建村屋，从打地基到装修，一平米顶多1000来块钱。
“赌一把吧？”张先生说，“新村旧村征收，这个信号错不了。”何炳权笑得合不拢嘴。
“温总理称赞横琴是块宝地，我们对大开发早有心理准备。”何炳权这样解释他的决定。何柄权靠摩托车载客谋生，跟绝大多数横琴居民一样无法自己搞建设，岛外资金正好养活他们大片的闲置土地。
当天合作者与农户的碰面就像一场气氛热烈的洽谈会。多数合作者当场与村民达成协议。谈不拢的，钻进别家农户继续谈。两三个回合下来，合作建房协议基本落实。
双方唯一的争论重点是房屋的分配。流行的解决办法是：村民要首两层自住，合作者提供简单装修；合作者占上面四层，纯粹图拆迁补偿，连墙都不刷。
手上有多幅土地的村民，大胆地建起了办公楼——源源不断的租金比一次性的赔款更加诱人。资本雄厚的合作者也准备好做数百万的大生意，一气揽下几栋房子。
双方签名后，何炳权主动提出办理公证。张先生摆摆手：“忙不过来，省点事算了。”
合作建房的人三个月后，横琴证实开发；又过了两个月，横琴新区成立，规划方案出台。横琴的房子增加了一倍，一栋紧挨一栋。有的还裸露着钢筋水泥，有的则是一半装修一半毛坯的“怪胎”。
10月16日是向阳村村民朱时峰（化名）第五栋新屋动工的吉日。朱时峰建了四栋新楼并以双倍价钱卖出其中两栋。他厌烦合作者的“嗦”，正盘算着换一位。朱时峰手上有大叠意向合作者的名片，他说：“我愁的是没那么多土地来跟人合作。”
这位养蚝的老农如今俨然一位大老板，他有板有眼地跟意向者描述合作建房的前景：“横琴是中央拍板的新区，全国只有三个，发展形势一日千里。正所谓富贵逼人来，抓住机会的话想不发财都难。”作为辅助证据，朱时峰专门摘录了中央关于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文件，消除有意向者对合作建房的疑虑。
工地富祥湾
著名的横琴富祥湾蚝生态园，眼下成了聚集千人的工地。
中天建设集团的付老板在广州一拨又一拨地招收工人，往横琴岛上运。半个月前还在为失业犯愁的重庆人老李，往身上套一件工服就成了长隆珠海项目的建设者。他素未谋面的老乡老刘，因常年跟随付老板，做过番禺香江野生动物世界、长隆欢乐世界等知名项目，老早就在横琴岛干活了。
富祥湾边上的沙滩属于新村旧村。9月，苏虹霞等十几名新村旧村居民跑来阻止施工，索要迟迟未落实的征地款。“沙也能卖钱。”苏虹霞跟长隆集团的人谈判。沙滩长期荒废，只有一棵绑满红布条的大树，象征守护村庄的吉祥。由于对宅基地拆迁补偿不满意，苏虹霞他们积了满肚子怨气。
横琴新区管委会和派出所的人员到场维持秩序。老刘他们被迫停工半天，在一旁看双方谈判。最后新村旧村合共300万的补偿落实。
“大工程都是没办法阻止的。村民也就是想多要点钱。”经验丰富的老刘对记者说。
“中天”负责的工程是长隆办公楼，据说楼内设有电影院。目前架构初显，砌砖、和水泥、测量的工人穿梭往来，开动了多台挖土机、泥头车、吊重机。
“人太多了，数不清。光是中天工程队的人就数不清。干活的有几百人，我们聊天的这伙有二十人。还有上百人在宿舍睡觉。”台风“芭玛”过境的下午，老刘和老乡蹲在板房前聊天。他们大多数人带着老婆一块来，这会儿也一块闲着。
女人眼尖，看到工头走过就嚷嚷：“有活干吗？我们闲得慌呢。”
“早派完啦！明天请早！”工头边走边答。
隔着富祥湾，对面的沙滩上还有两支规模与“中天”相近的工程队在赶工。
老李说他不担心虚耗光阴：“这是个大工程，能做七八年。现在没事情做不代表以后没有，我们加入了，好歹占一个先机。”他盘算着，11月20日前建好长隆办公室，12月份回一趟家，来年正是大干一番的好时机。
“国家重视的新区又怎样啊？多大的项目都说不准哪天暂缓施工，或者让我们放假后就不再叫我们过来。”老刘有不同看法。
在珠海打桩，每砌一块砖就有高于广州项目5分钱的收益，但老刘不高兴：“四面是海，买菜都要骑车走几里地！”只有一条海滨南路隔开富祥湾和汪洋大海，通往村落。
老刘不知道，眼前漂浮着零碎木头的富祥湾数个月前还是千亩蚝塘，数百万的蚝被吊养在插入塘底的蚝桩上。沿路是养蚝村民用竹木搭建的棚屋，为游客即场烧烤生蚝。每年吸引万千旅客慕名而来。
蚝场的赔偿费用是3000元一亩，每个农户一般分到十多亩。在深山能占到地的农户，拿着几万赔款挖塘引海水继续养蚝，每逢客人光临就唠叨一番：“山里的生意差多啦！哪敌得过富祥湾的十分之一！”
马上就要灌水泥，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怎样将水泥运进这个“鬼地方”，然后骑车载上老婆到海边打发时间。
忐忑原住民
对于新村旧村的村民来说，拆迁来得突然，他们来不及像其他村子一样抢建。说好要给村民居住的横琴新家园大型住宅区也未见踪影。搬走的都是在岛外有亲友提供临时住地的村民，剩下约一半的村民，常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多争取一些拆迁补偿金。
10月9日，横琴新区管理委员会上班第一天的晚上，相关负责人来到新村村委会召集村民开会，劝说村民及早搬迁。条件谈不拢，双方最后无果散场。
“我们最担心都这么老了，还要过没有片瓦遮头的凄凉日子。”70岁的村民钟有妹心情难过，一直念叨着。她和老伴黄林杏坐在家门外，与邻居又聊起了拆迁。
钟有妹割了一辈子草药，拿到澳门街头卖。50多岁时被药材的枝干戳伤眼睛，险些致盲。丈夫做过船运、采过石，大部分时间也在割草药。两老靠借债盖了三层房屋，合共230平方米。屋子外墙贴着洁白的瓷砖，显得光亮洁净。然而，由于生活贫困，黄家至今烧柴煮饭，院子里用木板胡乱搭的厨房。厨房壁上挂着几把款式各异的镰刀，那是黄林杏、钟有妹一辈子割药材、砍柴的工具。不久前，他们刚把房子的借款还清。
横琴岛上没有工厂和公司，许多人到澳门做建筑、家政。50岁的邻居苏虹霞是其中一员。有大学来做社会调查，问苏虹霞今后的打算。苏虹霞没好气地回答：“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们做的就是黑市劳工，生活艰苦。拆迁又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赔偿，我们靠什么过活呢？”
去年8月，长隆集团施工剪彩，烧鞭炮、撒彩纸。新村居民默默地看着，又默默地散去。黄林杏说：“别人开工挣大钱，关我们什么事呢。他们上千人的工地，都见不着一个横琴人啊。”
横琴的开发已拉开帷幕，横琴原住民还在寻找自己的人生规划。远在上海的美国HOK国际有限公司办事处，城市规划总监梁学敏正在思考怎样循环利用十字门商务区的山水资源。梁学敏介绍，十字门商务区将突破传统的开发模式，除了酒店、会议中心等，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建筑。这一切，对新旧村的居民来说都不可思议。
“横琴目前处于规划阶段，这个阶段我们需要国际化的高端规划人才。相信今后各项产业发展起来后，各个层次的工作岗位都会有。”横琴新区管委会党群工作部副部长赵振武介绍说，“在同等条件下，我们将照顾当地居民。让他们在生活改善的情况下，工作也有所改善。”
黄林杏的小儿子黄嘉铭（化名）闻言：“担石、打桩也叫工作啊。尽管政府说会优先照顾我们本地居民，但文化水平等原因自然将我们挡在这些横琴今后发展的门外。”
“我们就盼着征地能多赔偿几万块，这样我们也好在岛外做点小生意。”黄嘉铭说。
钟乔妹同样因为蚝场征收而失业，幸运的是，她的两个孙女上了大学。邻居夸钟乔妹好福气，两个孙女将来在横琴能找份好工作。钟乔妹难掩笑意：“但愿吧，但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