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煤老板的平阳样本
本报评论员:陈周锡
陈周锡 一走进东坑村口,就听到一阵阵响彻山谷的锣鼓声,还有通过喇叭播放出来的念经声,打破了这个山村的宁静。进村一看,一户人家正在做“法事”,一排二层木结构老房子的中堂前,搭出一个三层高的简易竹架,上面挂着一条条彩色的布带,一个个伞状的布袍,在寒风中左右飘荡。 这是一种浙南山村的迷信活动,一般只有在家庭重大事故时才会举办,比如亲人病故、祭奠亡灵等,或者实在是对某一些事物迷惘而不知其究竟。一位东坑村的村民说,这场规模很大的法事,是由一位从山西回乡的煤老板举办的,这已经是第二天,“他还在家里,可能是山西那边不太平,他们在祈求‘贵人’帮忙渡过难关。” 一 在法事旁边的稻场上,停放着两辆京A牌照的奔驰。屋檐下三位打扮时尚的年轻妇女,和几个长辈低声地聊着家常,时不时看着每个过往村民。当记者走进时,一个妇女警惕地问:“有什么事情?你们是哪儿来的?”当记者提出采访时,她有些惊慌地说:“老板不在家,他很忙的,就不要采访他了。”随后,她们开始保持沉默。 东坑村位于平阳西部,户籍人口在1400人左右,常年在村人口只有100余人,他们主要以种植水稻、砍伐山林为生,人均劳动力收入不足万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却走出了三四位名气很大的煤老板,其中一位还是大同温州商会的主要负责人。一位村民说,一个煤老板是村里首富,听说资产达到十几亿元。 一位东坑村村干部说,村人均只有三四分耕地,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民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为了谋生,一批青年被逼远赴福建、宁夏、山西等地打工,大部分人从事工程建筑,其中一小部分人进矿打工。经过二三十年,极个别人开始脱颖而出,从包工头开始,逐步发展到投资煤矿。 三年前,投资煤矿确实很赚钱,入股1万元就能分红几万元,总体上是赚得多,亏得极少。村民于是纷纷把辛苦积累的几万元,入股到煤老板那里,“有些人家里没钱,于是就去借钱、借高利贷。”但村民们却很少听到亏欠,甚至血本无归的煤炭投资案例。上述村干部说,碍于面子和关系,亏钱的事情谁也不愿意说,大股东不会去说,小股东也不会说,只好自己认命。 下转12版 上接09版 于是,在山村形成一股煤矿投资热潮。 在赚钱的日子里,村里要修路修桥,煤老板都会捐款几万元、几十万元。在东坑村到青街乡的公路上,记者看到两座“捐资碑文”,煤老板最多捐资十几万元。“煤老板对村里的建设帮助很大,”上述村干部说,14日早上,他和煤老板聊起 “村办综合楼”(包括老人院等)建设事情,这位煤老板主动答应愿意出资七八万元,占项目投资的一大半。一位青街乡政府干部说,平时乡里要建学校、建老人院等,煤老板也会主动出资。 一位青街乡政府的官员说,自山西推出煤改方案后,煤老板出面就越来越少,之前扎堆的外地牌照豪华车,如今已经很少见到。据介绍,一些乡干部与村民私下交流时,也发现很多居民不但没分红,而且连本也没拿回。“如今乡里搞什么项目,煤老板捐资已经很少,这给乡里建设带来很大影响。” 二 从青街乡回到水头镇,需要驱车40多分钟。水头镇,位于温州市西南角,四面环山,是平阳县经济副中心,县域北港地区经济、文化、交通中心和物资集散地。因此,在外经商的周边乡镇村民也会自称“水头人”。 水头是温州民资在山西投资煤矿的集中地之一。一位水头镇政府官员苏瑾(化名)说,经初步了解,该镇在山西大概有150个左右的矿,预计资金在200亿元左右,其中大部分煤矿是从2007年买进的。“一旦处理不当,煤老板损失必将很大,这直接牵涉到上万户水头家庭,镇政府对此非常关注。”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为了生计,一批水头人进入山西的井巷掘进队伍,他们分别属于苍南县和平阳县的井巷工程公司职工。随后在山西境内,各种类型的煤矿,近乎所有新建、扩建矿井的井巷工程都由浙籍施工队伍承担,其中温州人占有90%。 1990年代初,煤炭市场纳入市场机制,一些富有市场开拓意识的温州井巷工人开始尝试承包煤矿。那时煤炭市场持续低迷,山西出现“有煤卖不出,卖出讨钱难”的窘迫,当时十几万元就可以拿下一座年产量10万吨的矿。 在这个时代,水头的皮革业开始迅速发展,成为全县支柱产业之一。2001年,水头镇正式申请到 “中国皮都”的名号,其生皮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1/4,2003年产值为38亿元。然而,皮革业在给水头带来上百个百万富翁的同时,其排污给当地和整个鳌江流域(浙江八大水系之一)造成了严重污染。 2003年,鳌江污染被列为全国十大企业违法排污案之一,一场轰轰烈烈的污染治理随即展开。苏瑾说,随着政府治污力度的加大,皮革业成本增大,不少皮革商纷纷撤出资金,四处寻找钱生钱的机会。此时恰逢煤炭市场回暖,又加上电荒、煤荒困扰全国各地,以及国家放开采矿权,于是一些人把目光聚焦到山西煤炭。 原先的井巷包工头,摇身变为万贯家财的煤老板,这样的消息迅速传回温州。巨大的利润空间,使得煤矿投资犹如一块巨大磁铁石,深深地刺激着水头人的神经。在亲戚、朋友的联动下,一部分水头的皮革资本加速流向煤矿。 2007年以来,山西煤改加速,很多老板意识到危机即将来临,投资开始减速。“影响肯定是很大的,”苏瑾说,煤矿是水头商人在外投资的主要产品之一,如果在2007年之后买进的,那现在基本上都会亏损;之前买进的,那状况会稍微好一些,但也面临亏损压力。“现在煤老板都很担心,他们的资产在当地难以得到保护。” 在采访中,煤老板往往闪烁其词、退避三舍。一位煤老板说,他们现在很担心,一旦媒体曝光后,会带来打击报复,毕竟在那里还有资产项目。 三 一位水头东川步行街的商户忧虑地说,他周边也有一些亲戚、朋友用民间借款去投资煤矿的,“现在他们苦不堪言,不但要接受血本无归的投资事实,同时还要承担高额的利息,生活质量已经明显受到影响。” 苏瑾说,煤改是大趋势,他积极拥护支持,但山西在采取手段、具体操作上欠妥,已经影响到水头上万户家庭。于是一些村民担忧,今年水头这个春节不好过,煤矿投资纠纷会明显增多。“不会像外界所说的那么夸张,”苏瑾说,这与当地金字塔式的融资架构,以及多年形成的投资氛围有关系。 一般来说,煤老板的一些亲戚、朋友,是最为核心的“大股东”成员。大股东又会发起自己的亲戚、朋友、邻居等入股,形成一层规模不小的“小股东”。小股东又会发起亲戚、朋友等入股,形成最外围的一层“小小股东”。同时,在管理方式上,煤老板对大股东负责,大股东对小股东负责,小股东对小小股东负责,层层链接、聚沙成堆,撬动了山西的煤矿市场。 一位水头商户说,只要知道有人有好项目,就马上有人来跟你说,让我打点钱吧。于是就会50万、100万的汇聚起来,多的几千万,少的甚至1万、5万、10万。仅仅几个星期不到,投资人就能“招股”到上亿元的资金。 这种投资方式当地人俗称 “搭股”。苏瑾说,在融资链条中,大部分人连纸条字据都没有,甚至不知道项目在哪里,凭借的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信誉。每年春节煤老板回乡,会主动对股东进行分红,但不会公布经营业绩,至于分多分少,仅靠煤老板的良心。这种投资氛围,在民间一直保持着比较良好的秩序。 苏瑾说,对水头经济来说,投资煤矿“弊大于利”,最直接的危害是掏空当地产业资本。一些做实业的老板开始三心二意,或多或少参与了山西煤矿的投资。“这个赚钱速度多快呀,很多老板开始对实业丧失了兴趣,这让我很担忧。” 同时,活跃的回笼资金,又加速推进房价飙涨。据当地人介绍,水头东川步行街一间四层楼、建筑面约200平方米门面房,市场交易价格在200万-300万元,二中北路上一间门面房高达300多万元。今年,该镇放出几个住宅地基,起拍价40多万元,结果最高拍出88万元,价格之高令人瞠目。 房价越高可以向银行的贷款就越多,对外投资所需资金也就越大。一位煤老板说,水头90%以上的房子都有银行抵押贷款,其中50%以上与山西煤炭有关。 苏瑾说,他现在很关注,一旦投资煤矿不行,民间资金将会流向何处。据他初步了解,煤矿相关产业、房地产业,极有可能成为水头煤老板的主要投资方向。“前几天,四五个煤老板向我打听当地的地块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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