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娟
　　千灯湖畔清水绿树，一栋崭新的建筑刚刚封顶即将完工。
　　这座有着一个硕大的椭圆形顶的中层建筑由一座体育馆改建而成，正是中国人保集团南方信息中心，在这里将搭建起支撑PICC全国业务的后台服务基地。
　　紧挨着它的是一片已经被圈起的工地，正在建设中的香港新鸿基珠三角地区金融后勤服务总部、友邦保险亚太区后援中心也在不远处。隔着宽阔的马路，工地的对面是城市中心的繁华商业区。
　　南海，千年古城，得名于秦代。2002年南海市并为广东佛山南海区。改革开放以来南海是珠三角地区发展最快的地区之一，以数目众多的中小民营企业和传统制造业闻名。如今，这座由“洗脚上田”的小作坊主们发展起来的百强县在城中心拉来一家又一家知名金融机构，正努力为自己贴上“金融后台服务基地”的名片。
“广佛”间的“金融中心”
　　凡是有项目考察组来，南海金融办的邓联斌副主任都会在千灯湖畔的一个展厅接待。展厅中陈列着一个40平米左右的沙盘，是规划中的广东金融高新技术服务区的全景。
　　2007年7月，广东金融高新技术服务区（以下简称金融高新区）落户于南海政府所在的桂城，为省级服务区。南海地理上连接广佛两市，金融高新区也因此定位于 “广州前台、佛山后台”，借力广佛同城与广州错位发展，专注于金融后台服务。
　　规划中的金融高新区分ABC三个区，共占地6.5平方公里。“这里正处南海的城市中心，到广州火车站15分钟，新白云机场35分钟，将来到香港也仅1个小时；正在建设的还有配套的白领公寓、五星级酒店、医院；金融业对电力通讯设施要求高，我们铺设的是国家A类供电保障区，全国仅有上海的陆家嘴和深圳的福田有……”
　　对金融高新区，邓联斌和南海政府的许多工作人员都如数家珍。招商引资和宣传是邓联斌们目前最主要的工作，他们通常一天会接待五六个团队，国内外金融机构的后台项目、金融外包服务企业等都是他们争取的目标。
　　这个起步可以说从一张白纸开始。
　　“不仅南海，整个佛山的金融基础都相对十分薄弱。”曾昭武坦言，投资学博士毕业、金融机构出身的曾昭武去年上任佛山金融工作局副局长。佛山金融工作局去年底刚刚由金融服务办公室更名为局，突出了管理功能，新挂牌子上的红布还没有摘下。总部在佛山的金融机构关的关、卖的卖，目前已消失殆尽；而佛山地区的民营企业家多数较为保守，对资本运作不甚感冒，直到最近两三年佛山才提升了对金融的重视和发展。2007年初，南海发改局成立的金融业发展办公室，则成为佛山的第一个县级金融办。
　　实景中，金融高新区还多是一片片工地或正在进行基础设施铺设的空地。C区上还有大量的小、旧建筑，土地将逐渐征回，并通过 “三旧改造”（“旧城镇、旧厂房、旧村居”改造为“新城市、新产业、新社区”）转身为新建筑，这则视签约情况而定。
　　南海有大量如纺织、小家电等特色产业集群，集群中企业密集，每个集群形成一个专业镇，沙盘上林立的金融企业产业集群变为现实可能要5-10年，但也可能很快。
　　就在金融高新区的中心，原来的桂城电厂早已搬迁，被当地人戏称为“定海神针”的桂城电厂烟囱如今已经变成了中国人保PICC的广告牌。连接广佛的一条穿越金融高新区的快速主干道不久后也将被改造成 “金融广场”，连接金融高新区的三个区域，道路则下沉为地下隧道。这些巨大的工程启动后，当地的财政投入可能超过100个亿。
　　做客厅还是做厕所？
　　南海区长区邦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里做了13年地方官的他心里很明白，在外人看来，南海经济的特点是民营企业多、中小企业多，还有一点不太好听的就是低端高耗能、高污染的“两高”企业多。这些确实是南海经济曾经的短板。2009年，说了近十年的“广佛同城”终于开始落实，即将修成的广佛地铁将成为国内第一条城际地铁。广佛两地人口密集，城市功能、产业功能互补且联系紧密，在全国找不到第二个地方。而区邦敏也明白，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趋势给南海人带来的可能是机遇，但更可能是挑战。
　　“区域一体化过程是很残酷的。以前的城市就像鱼塘，塘基如同城市间的行政壁垒，现在塘基要被打破，水自然要往低处流。”他说，“南海夹在广州和佛山之间，要不主动出击，很可能被低端化、边缘化，那相当于一条死胡同。”这位年轻的区长神采奕奕，看上去更像一位务实的企业家。
　　实际上，上个世纪90年代一度流行的百强县排名中，南海总能占据前列，而大概在2003年后，南海许多民营企业依然在原有模式下发展，昆山、张家港、萧山等地却开始追赶上来。大量中小民营企业的落后生产甚至让曾经岭南水乡的水网河涌黑臭。
　　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中心的土地价值不断提升。从2003年前后，位于南海的中心城区桂城的一些制造业企业被迁出。“南海有一个很好的位置，但土地和环境的应用怎么转变？我们想改变南海的形象。”很长一段时间内，区邦敏们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2007年初在南海举行的驻粤金融机构新春团拜会上，佛山市委常委、南海区委书记李贻伟第一次对外提出了发展金融服务后台基地的构想，“桂城这个核心地带不能总做房地产，做金融也不错嘛。”
　　佛山和南海的政府官员都已经认识到，佛山强经济而弱金融，但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离不开金融。整个佛山市的产业都存在着传统制造业比重过高的问题，向第三产业转移是必然之路，而金融业是现代服务业的核心。2007年，经济学博士出身、曾任广发证券董事长的陈云贤出任佛山市市长，陈云贤被外界称为“金融市长”，他的到来一定程度上也带活了佛山的金融业。
　　南海选择了走 “金融后台”的路子——不去和大城市竞争做金融前台。了解金融高新区的人都会举同一个例子：纽约旁有个新泽西、伦敦旁有个都柏林，佛山则要做广州、深圳、香港的新泽西和都柏林。
　　在金融危机背景下，金融服务外包的发展却一直趋上，就在南海建造金融高新区的同时，杭州、长沙以及不远处的深圳、广州等许多城市也在建立类似的金融后台服务基地。
　　不过，区邦敏却显得很有信心：“别人做金融后台是做城市的附加，我们是定位于此，发展金融后台服务基地就是南海产业打造的高地。实际上，南海拿出的千灯湖地区也是市中心最好的地段。”
　　“如果说30年前南海经济走‘量’的路子是正确的，30年后，塘基破了，能否继续辉煌就看能否走上‘质’的路子。如同一所房子有厕所、客厅和书房，这一战即使不是生死之役，也是关乎做客厅还是做厕所问题！我们能没有动力吗？”区邦敏语气十分坚定。
　　无论是南海、佛山，乃至整个广东省，都对这一金融高新区寄予厚望。这里是广东发展金融强省的重要项目，政府文件中更是提出建设 “辐射亚太的现代金融产业后援服务基地”的口号。
　　邓联斌介绍，目前还有日本富士通数据中心、招商银行后援中心等23个项目签约入驻，涉及总投资额65亿元。
　　但实际上，每一个项目的招商工作都不容易，许多项目都需要靠佛山市和广东省领导的牵头来促进。南海金融办一位工作人员回忆起谈友邦保险项目的一次经历，当时友邦保险公司带着律师团，陈云贤则带着佛山所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商讨，视频会议从早上8点开到了第二天早上6点，20多个小时。而中国人保集团最初选择的南方信息中心地址也并不在南海这一张白纸上。南海金融办专门为此制做了DVD和画册，佛山市和南海区多次争取，最终这一项目才死而复生，人保再次考察南海选择了这里。
　　2008年，金融高新区的发展写入了 《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发展规划纲要》，并成为国家级服务外包示范区“20＋1”中的一个，佛山市虽然错失机会，但陈云贤等人却大力为南海争取了这个“1”的资格。按照南海金融办一位员工的话说，这样算是确定了“江湖地位”了。
　　外界曾有人这样评价南海的金融高新区：一看就是“内行人”做的事。
新南海
　　南海提出的目标是，到2015年在南海设立后台服务部门的金融机构数量力争超过80家，金融外包服务企业超过100家，金融后台服务从业人员超过10万人。
　　当地政府曾进行过调研，金融后台服务中，金融机构的后台对当地税收贡献很少，服务外包企业仅略好，发展金融后台对财政或GDP短期内肯定不会有明显回报，但未来10万受过大中专教育的就业人群则不同。
　　除了对产业的提升，对人口结构的改善正是南海举力发展金融后台服务基地的重要原因之一。“一个城市的活力在于产业，而产业特点直接决定着人口结构，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城市。”区邦敏说。
　　多年来，南海也一直存在 “城不城，乡不乡”的现象，“区域经济中，环境、产业、城市是一个良性循环的关系，产业、环境、城市三者相辅相成，相互促进。产业推动城市的发展，城市促进产业的发展与聚集，城市的发展又进一步推动环境的改造与提升。”区邦敏拿来纸画了一个圈，产业、环境、城市在圈中形成一个三角，当地政府人士私下称之为“区氏三角”。
　　“金融区的概念就是从环境这一环中抽出来的。”区邦敏称。实际上，南海发展金融后台服务的前奏也是从环境开始。
　　2006年起，南海先后提出“铁腕治污”，随后是 “行业治污”、“区域治污”到现在提出最新的“绿色美丽家园建设”。这些也与整个广东提出的“两转型一再造”相结合，即产业转型、城市转型和环境再造。
　　“佛山第三产业的能耗是第二产业能耗的1/3，而创造的税收却要比第二产业高出30%。”佛山经贸局李坚局长提供了一组数据的对比。在整个佛山，制造业占比超过65%，其中不少是传统落后产业。2006年底开始，佛山开始提出产业结构调整，而真正对高耗能、高污染、劳动生产率相对较低下的企业进行大规模调整，是在2007年拉开的序幕。
　　在佛山的各个区镇，2008年后，关停陶瓷厂、小火电、小水泥都是关键词。对于这一点，南海区西樵镇党委书记梁耀斌感触最深。西樵对税收贡献最大的陶瓷厂已经关掉了大半，并投入了大量财政资金进行了印染企业的蒸汽、工业用水、排污“三统一”。而此前梁耀斌工作过的南海另一个街道（相当于镇）罗村，所有陶瓷厂和近7成的玻璃企业几近消失，这些都曾是罗村的支柱产业。罗村目前在发展新光源产业，而梁耀斌则明确提出，西樵将重点发展纺织和旅游，并要在5年内把支柱从第二产业转移到第三产业。
　　产业置换就是一场“腾笼换鸟”。但需换掉的“鸟”是栖息当地多年的“土麻雀”，是村组集体利益的 “根基”。这也成为产业洗牌的难点。关掉这些曾经的支柱产业企业，同时是利益相关体复杂的中小企业，南海过去几年一直承受着诸如解决就业、企业主关门纠纷、增速放慢、税收减少等阵痛。
　　“要实现这个良性的循环要靠政府和市场的力量，政府的力量是有限的，产业调整带来的市场的力量是无限的，但第一把力必须靠政府。这第一把要花很大的力，代价也很大，但必须由政府来做。”区邦敏称。
　　腾了“笼”，需要找到新“鸟”。当地人把南海最新的经济格局形容为“东成西就”，即东西板块，东部围绕金融后台基地发展现代服务业等都市型产业，西部则引入奇美等龙头企业，发展新光源、平板显示、汽配等新兴制造业产业。
　　“我从不考虑GDP增长的问题，环境好了，产业高端化，固定资产投资自然跟进，增长和产业升级的关系不可能对立。”区邦敏称，而他认为，南海的阵痛即将过去。“如同解放战争完成打过了长江，马上就要进入轰轰烈烈的建设期！”
　　以民营经济为基础的佛山企业数量众多、对资金的需求量大，民众手头上拥有庞大的资金余额以及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这三个方面都形成发展金融业的客观条件。因此，南海还希望，能够通过金融后台服务基地的发展带动当地的金融创新，既为中小企业提供合适的金融产品，也能带动民营企业参与金融业的活力。目前，已有两家小额贷款公司入驻南海金融高新区。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政府、民间及外资多种形式形成的产业投资基金、担保公司等金融机构入驻金融高新区。
　　当地成长起来的民营企业志高空调是国内空调第四大品牌，2009年在香港上市，开始寻找运用资本市场做大做强的道路。雷曼兄弟倒闭的第二天，志高空调就迅速转移战略主攻内销，2009年利润实现了大幅增长。志高空调的董事长李兴浩立足中国提出“全球化和金融化”的战略，上市后，他发现志高的品牌形象无形中提升了。越来越多民营企业家开始改变曾经的保守观念，在自身企业发展的实际需求中接触金融工具。星期六鞋业、南方风机先后也在国内上市。
　　南海近年来通过引进绿色照明龙头企业奇美电子带动了一批生产LED的中小企业，形成了新的产业链，同样本田汽配、燕京啤酒的落户也都带动了一批汽配和食品民营中小企业的发展。从“只见星星不见月亮”，到有意“搬大树”，这种以大带小的发展模式在南海活跃的民营经济中已经自发形成。
　　有人把南海民营经济称为中国经济“原生发展”的珍贵样本，孕育着“民间经济活力和草根精神”，有着“中国最为完整的民营经济发展史”。从“个体户”林立到“六个轮子一起转”，再到“双轮驱动”和品牌带动，昔日不知名的小作坊主蜕变为全球品牌的缔造者，南海民营经济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南海人也在想象，将来金融后台服务产业基地逐渐形成将对当地民营资本带来什么样的刺激和带动。
　　如同改造环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样，虽然金融高新区这张新的城市名片已用了三年时间，但南海向金融等高端产业环境转型的努力还刚刚开始，金融业能够为这个城市带来的改变也将一点一点体现。在今年5月，中国人保集团的南方信息中心将成为南海金融高新区第一个投入使用的项目。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广州人开始来南海买房和消费，千灯湖旁的房产均价也已经过万，挂着PICC广告的电厂烟囱未来可能将被改造成为一处景观，这根“定海神针”的变化正是佛山产业转型的一个缩影。
　　（实习记者宋飞、曾福斌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