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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神与杀王
本报评论员:丁力
  丁力
  古希腊哲学家色诺芬尼认为,有形的神是人造出来的;如果马也会绘画,他们的神必然是马的形象。色诺芬尼比孔子大10多岁。他和孔子一样,都不相信有积极干预人间事务的神,但他没有把视线转向人间的统治者。
  大多数中国人不是虔诚的宗教徒,却信奉各种神灵,并且在不断地造神——在地上、在人的世界造神。他们最后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神压垮。在地上被树立起来的权威又制造神话,借以肆意欺压人民。中国人一次又一次地造神,乐此不疲,却从来不敢杀神,因此受到越来越大的重压。其实,一些原始部落的人就已经知道,如果他们崇拜的偶像永恒不变,他们就完了。他们的偶像有神、也有国王。随着国王的衰老,这个社会(或部落)也将随之衰老。所以,在较为原始的社会中,“杀王”和“杀神”是比较普遍的行为,然后代之以新的王或神,为他们的部落注入新的活力。杀王或杀神需要付出代价,经常是生命的代价,需要极大的勇气。
  现代社会也需要杀王和杀神。需要说明的是,“杀”是象征性的表达,不是鼓动凶杀。
  在他的人类学巨著《金枝》中,弗雷泽用了比较长的篇幅介绍了世界各地“杀王”和“杀神”的习俗。他举例说明,在国王生病或衰老的时候,就会有人杀死他,另立新的国王。他说:
  人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神,人是要死的,他自然认为他的创造物也处于同样可悲的境地。……人神的能力一露衰退的迹象,就必须马上将他杀死,必须在将要来的衰退产生严重损害之前,把它的灵魂转给一个精力充沛的继承者。(《金枝》)
  这个传统在世界各地都很普遍。国王也将因为身体衰弱而被处死。这种事情在非洲一直流行到近代。君主是神灵的化身,人、畜、庄稼的兴旺都依赖他们的健康。非自然死亡是神王和君主必须履行的责任,也是他们为权力付出的代价。原始统治者知道他们将为权力付出的代价,他们在任职之前已经知道了结局。直到19世纪早期,祖鲁人的国王一旦有了皱纹或者灰发就会被处死。在印度南部,国王每12年一换。到期时,国王在公众面前自我凌迟,最后割喉自杀。在印度西南部的卡利卡特(郑和和达·伽玛到达的地方),国王也是每12年一换。届时,勇敢的人将冲破国王的卫队,他或者被杀,或者杀死国王而成为新国王。直到1743年,这个传统还在继续。卡利卡特的皇家档案保留有关记录。在古代瑞典,国王任期是9年。不过,他们可以用别人为祭品代自己而死。古希腊国王的任期是8年。“至少每当八年之期终结时,要重新举行就任圣职的仪式,重新接受神所恩赐的新的活力。”(《金枝》)
  雅典等古希腊城邦的民主制或许由此而来。血腥残酷的权力史结束,更高的文明开始了。国民取代了神,他们赐予统治者权力,并且保留收回的权利。
  小说《狼图腾》曾经畅销。在作者姜戎看来,蒙古人对待狼的态度的要害是“杀狼”。他们在树立起偶像之后,有勇气随时杀死它。狼有点类似汉人的龙。但狼是实在的,对于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狼的危害时时存在,牧人不得不杀;龙是虚构的,只可顶礼膜拜,人们不能看到真实的龙,所以有许多“叶公好龙”的故事,也有许多伪装成龙的人。在欧洲,威尔士人是崇拜龙的,但与中国的龙不同。区别之一是他们的龙是火龙,中国的龙是水龙。西方的龙基本上是从威尔士人所树立的形象而来,而且经常被人类的英雄当作屠杀的对象。
  德意志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以齐格弗里德杀死巨龙开始。瓦格纳的四部曲《尼伯龙根的指环》的第四部是《众神的黄昏》,在结尾时,众神死于大火。尼采曾经很佩服瓦格纳,他也要杀神。在《上帝之死》中,尼采笔下的狂人发问:“神去哪里呢?我现在告诉你们吧!是我们杀死了神!是你和我。……神死了。就那样死了!杀死神的是我们!”
  英雄杀死了巨龙,我们杀死了神。神不是永生的。他们可能死去,也可以被我们杀死。只有狼性的人才可以做到杀神。尼采所赞美的是狼性的,而不是 “人性的,太人性的”。尼采后来与瓦格纳闹翻,原因是尼采认为,在瓦格纳创作中,“人性”开始占上风。
  尼采推崇超人和权力意志,却鄙视崇拜英雄的托马斯·卡莱尔。他声称卡莱尔 “不断被对于一种强大信念的渴望和无能为之的感觉搅扰着”(《偶像的黄昏》)。超人需要坚定的行动,不能有无力的感觉。尼采是矛盾的,他又以摧毁偶像为乐。他想要毁灭的偶像有抽象的概念如理性,也有具体的英雄和伟人:
  伟人和伟大时代的危险是异乎寻常的;种种耗竭、贫瘠尾随着他们。伟人是一个终结;伟大时代例如文艺复兴时代是一个终结。天才(创作天才和行动天才)必然是一个挥霍者,耗费自己便是他的伟大之处……自我保存的本能似乎束之高阁;汹涌的力的过强压迫禁止他有任何这种照料和审慎。人们把这叫做“牺牲精神”;人们赞美他的“英雄主义”,他对自身利益的漠不关心,他的献身于一个理想、一个事业、一个祖国:全是误解……他奔腾,他泛滥,他消耗自己,他不爱惜自己,——命定地,充满厄运地,不由自主地,就像江河决堤是不由自主的一样。(《偶像的黄昏》)
  其实,正如色诺芬尼所说,有形的神是人造出来的,地上的神和英雄也是人造出来的。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英雄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如果芸芸众生没有独立的精神,就不能够自主自立。他们崇拜偶像,寻求指导,却被伟人们当作工具,用完了被随意地抛在一边。文艺复兴的伟人不会再现。中国人似乎更在神话和期盼政治伟人。但是,我们要看到,政治中的伟人消耗自己,更消耗国家和国民。
  在中国,神和国王都是长生不老的万岁、万万岁。在政界凶残较少的时候,坚守到人生最后、比对手活得长的人就是胜利者。政见、能力、品德都不重要。统治者不需要对神、对人民负责。这个风气至今仍出现在社会各个角落。比如,学术界的糟糕情景。许多在较年轻的时候贡献较少的人、没有贡献的人,甚至投机钻营者,老了之后却成了“神”,变成著名学者、科学家。现在的体制中,认真做学问的人很难生存。一些著名学者、大师擅长的其实是招摇撞骗,尤其在那些与金钱联系很多的行业。这些恶行都是模仿政治界的标准而来的。
  创造力、企业家精神、社会活力、国家繁荣都离不开“杀神”和“杀王”,尤其在神和王都很强大的时候。否则,人们就会匍匐在神和王的脚下战栗,甚至被他们吞噬。这是原始人都懂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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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版: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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