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健芳 李晓丹 吴海珊 康怡
　　春节过后，中国经济层面正悄然发生着变化，确定性因素不断增加的同时，宏观经济政策也开始处在关键性调整期。在此关键时间点上，本报对经济学家进行了一次调研。问题涵盖对刚出炉的经济数据的看法及对中国经济全年走向的判断等。
　　结果显示，经济学家对中国经济的看法开始从乐观转为谨慎，目前经济学家最为担心的是中国经济下滑，认为最为纠结的问题是房地产市场调控，最不确定的是货币政策演变，最为期待的则是居民收入落实和社保体制改革、民营经济的支持等方面。
　　最担心经济下滑
　　相比春节之前对中国经济乐观的看法，春节之后接受本报调查的经济学家对中国经济的看法开始从乐观转为担心。
　　“目前最为担心的问题就是中国经济出现大幅下滑。”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袁钢明说。
　　虽然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中国是否维持8%以上的经济增长率并不重要，但多数人认为政府是否坚守“八”则暗示着一种态度：“大家现在担心。政府是否会保八，实际上是担心政府会不会保经济增长。”国泰君安宏观研究员王虎解释。
　　春节之前，几乎所有经济学家根据当时物价下降趋势、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稳中有进”的基调以及去年12月货币信贷投放情况判断，中国政府宏观经济政策已经开始从控制物价转向保经济增长。“但现在大家疑虑，这一次可能与前一次不同，由于政府借鉴了2008年大规模经济刺激之后中国产能过剩的情况，此次政策放松力度可能不会很大，若中国政府不再保经济增长，中国经济就会下去。”王虎说。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2月1日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CFLP）协会公布了1月PMI数据为50.5%，比去年12　月回升0.2　个百分点，是自去年11月PMI回落到50%分界线之下后连续两月回升，但包括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瑞穗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沈建光、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潘向东在内的经济学家们纷纷表示：1月数据受去年12月和春节期间的消费拉动以及去年年底政策松动影响，并不能就此说实体经济回稳回升。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还表示，官方数据好于预期，给大家造成了困惑，但并不代表绝对意义上经济的一个翻转，一个企稳。
　　“经济还不稳定，PMI刚从11月份出现微回升，如果稍微一不小心就有可能退回去。”袁钢明强调，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潘向东还担心，未来在季节性因素和短期因素影响下，PMI仍处于下降通道中。
　　根据PMI等宏观经济数据，瑞银证券中国区经济学家汪涛预计2012年第一季度GDP同比增速将放缓至8%以下。清华大学袁钢明也表示，如果政府放任经济增长不管，今年第一季度、第二季度中国经济增长率就会下滑到8%。
　　虽然经济学家普遍对中国经济增长存在担心，但问及中国经济是否会硬着陆时，他们却异口同声：中国硬着陆的风险在降低。
　　交通银行金融研究中心宏观分析师唐建伟表示，2012年中国经济增长出现“硬着陆”的风险很小。兴业银行鲁政委则肯定说，中国不会出现无法“软着陆”。因为政府对经济的整体调控能力是很强的。瑞穗证券沈建光表示中国经济中需求与供给均保持平稳态势，经济继续呈现“软着陆”的运行态势。银河证券潘向东则判断，中国经济未来走势更多体现在“稳”字上。
　　对中国经济增长的担心也不影响经济学家上调对中国今年经济增长率的预测，交通银行将全年GDP增速预测由原来的8.5%小幅上调至8.5%-9%，兴业证券鲁政委预测今年的GDP在9%左右。
　　最纠结房地产调控
　　对中国经济增长担心背后，是一明一暗两个问题的纠结，明的是出口，暗的是房地产。
　　多数接受调查的经济学家去年就降低对中国出口预期，博茂大中华地区副总裁姚建国说，中国20%出口去欧洲，16%出口去美国。欧洲现在肯定是衰退的，美国有复苏迹象，但是也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中国出口不会像以前那么强劲。
　　再具体一些，经济学家对今年1月份、第一季度、前两个季度以及全年出口情况都不乐观。沈建光观察到1月PMI进口指数和新出口订单两指数双双下降，认为1　月进出口贸易仍较为低迷。瑞银证券中国区经济学家汪涛预测2012年一季度出口可能出现同比下跌。国家信息中心副主任祝宝良担心，“出口下滑很快，我判断一季度、二季度经济仍会继续向下”；兴业银行鲁政委则告诉记者，今年中国出口将会出现下滑。
　　如果再问得更细致一些，美国或新兴国家经济恢复增长，是否会影响到中国出口和经济？法兴银行中国区经济学家姚炜的回答是：新兴国家主要还是要靠美国、欧洲因素来支撑，目前新兴国家的政策只是遏制经济出现大幅度的恶性下滑，不过目前新兴国家的货币和财政政策还是有一定余地的，还有一些措施可以用来抵消外部的冲击。
　　虽然经济学家对出口不乐观，但因为有明确预期反而相对坦然，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潘向东说，虽然今年外贸会出现下滑，但不会过于悲观。兴业银行鲁政委还建议，中国对出口下滑不能被动承受，要主动利用汇率的动态调整机制对抗出口下滑。
　　相比之下，让中国政府和经济学家更为担心的是房地产市场。经济学家普遍担心对今年房地产市场会下拉中国经济增长率，国家信息中心祝宝良认为未来两个季度中国经济下滑的主要因素是房地产下滑。法兴银行中国经济师姚伟说，2012年上半年房地产的表现会拉低经济的增长速度。
　　但对于2012年中国房地产市场是否会重回涨幅或者出现崩盘，经济学家认为两种极端事件都不会发生。
　　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说，普通型住房价格上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这块与政府调控的初衷是严重背离的，至少在2012年、2013年上半年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法兴银行姚炜则判断，短期内房价还是有向下的走势，因为首先政策面上没有放松，房产投资者可能会卖出手中的房子，这样供需情况可能会进一步拉动房价的走低。至于什么地方房价下跌会多一些，博茂姚建国总体判断，一线城市核心地区核心地段下跌的可能性并不大，市场需求不高的二、三线城市大概会跌15%。
　　在目前房地产市场调控政策上，政府和经济学界都很纠结。“现在不能够看得清房地产调控的出路在哪里。”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说，是进一步打压房地产，或者进一步限制银行，或者其他理财机构对房地产资金的支持，最终有效地抑制房地产价格的增长？目前没有看到这个结果。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说。
　　目前中国政府在房地产调控上陷入“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悖论中，2008年当时房价已经处于高位，但是政府出于担心硬着陆风险政策掉头放松政策，结果引发新一轮房价大幅上涨。现在李炜担心，政府调控目标和企业承受能力之间找不到合理解决路径：一方面，政府不管是房价维稳还是把房价再往下调10%左右目标都没有实现；另一方面，企业有没有能力承受10%的房价下跌，这两者之间是有矛盾的，最终结果可能会比较危险。
　　如何保证房地产调控平稳过渡是国内政策面临的最纠结的难题，但在此问题上经济学家给不出更好的主张，认为中国房地产调控应继续收紧、相对放松或谨慎调控的意见各占一方。
　　国泰君安王虎担心，“如果房地产调控政策偏紧，则容易让基本面崩溃，成为国民经济不可承受之重。”但清华大学袁钢明等经济学家却极力反对政策放松，他最担心政府听从某些经济学家建议后停止房地产调控，那样房价肯定会反弹，甚至可能回到比以往更高的位置。谨慎派认为政府在房地产调控上应该实现平稳调整。“不一下子刺破泡沫，在房价调控上，应该更多利用市场规则，比如近期出现的首套房贷利率放松，可以看成是对前段时间过严调控的一次调整。”兴业银行鲁政委说。
　　确定的和不确定的
　　随着时间推移，经济中的确定因素越来越多：外贸下滑、投资回落、消费不会有起色、通胀放缓在2012年都将是大概率事件，对中国经济来说，目前不确定的有境外政治问题、美国的QE3推出影响、国内地方债问题、节后劳动力市场短缺，这些问题是中国经济增长动力，抑或将会阻碍中国经济增长？
　　受房地产调控影响，今年投资下滑是大概率事件。“1月份PMI分项数据中原材料与能源、中间品和生产用制成品类企业低于50%，这说明投资仍然低迷。”鲁政委说。国泰君安王虎也认为，今年投资比去年肯定会下滑。但潘向东认为，今年中国经济增长还得依靠投资，在十二五列入规划的那些行业，都会成为投资领域。
　　至于对于地方政府官员换届之后会不会引发新一轮大规模投资问题，多数经济学家认为概率不大。
　　国泰君安王虎说，“在地方政府完成换届时，肯定会由于业绩考核压力而增大投资，但大投资和大产能过剩问题将不会出现。”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表示，政府再怎么投资保障房、基建也不会超过之前25%-30%的增长水平。法兴银行姚炜也认为，政府对投资的扩张影响有限，不会出现2009年和2010年的情况，中国中长期不会造成新一轮的基础设施扩张。
　　至于消费方面，瑞穗证券沈建光和银河证券潘向东等人均认为今年中国消费不会有太大起色，依靠消费拉动经济也是不现实的。
　　与2011年相比，通胀已经不是绝大多数经济学家关注重点，即使在1月份居民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涨4.5%、超过市场预期情况下，多数经济学家也不会更改全年物价指数向下的趋势，他们预测2012年通胀会逐步放缓，甚至不排除个别季度同比增幅低于3%。
　　不过在全年通胀数字上，经济学家稍有分歧，国泰君安等机构预测全年CPI回落3%左右，但瑞穗证券沈建光的看法不那么乐观，他认为今年伴随着石油价格上涨、工资水平提高以及政策放松的信号更加明显，全年的通胀或将维持在4%左右。
　　对中国经济来说，目前不确定问题有境外政治问题、美国的QE3推出影响、国内地方债是否会引爆、节后劳动力市场紧缺，这些问题是中国经济增长动力，抑或将会阻碍中国经济增长？
　　博茂姚建国认为，欧洲危机的全面爆发和中东战争可能，会全面推高原油的价格，大宗商品价格会上涨，中国的通胀会又起来；另外欧债可能全面爆发，无论是对中国商品的出口还是外商投资都会有影响。
　　至于今年美国会不会退出QE3，其推出是否会影响全球流动性以及中国经济和货币政策，祝宝良认为，美国的QE3已经开始，但是幅度不会很大，不会出现上次危机中那种信贷大幅扩张的局面。而潘向东认为，美国的QE3将在一季度推出，新的量化宽松对中国的影响主要有两点，一是加大升值压力，二是造成热钱回流。姚炜认为美联储的货币宽松政策会对全球的美元紧张产生一定的减缓作用，QE3的影响要比QE2小，今年全球流动性还是会出现松紧交替的状态。
　　在国内，问及中国今年地方债问题，以及地方债会不会出现危机？
　　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明确回答不会。他认为对此中国有办法解决，一方面中央将地方债问题纳入预算，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各种方式避免地方债变成坏债。法兴银行姚炜认为，地方债是中长期问题，需要几年才能解决，今年不会有太多动作，但中央会制约地方政府的投资增长，因为大多数的基础建设是通过地方平台来建设。
　　今年春节后，全国各地再次普遍出现了劳动力市场出现短缺情况，这是否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阻力？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认为刚好相反，劳动力市场短缺对中国经济增长应该是动力。“我们的劳动力并不是总量供给的不足，目前外来务工人员是需求大于供给，但大学生就业出现问题，这反映劳动力供求市场的错位。总体上目前劳动力短缺会倒逼中国经济转型。”
　　调控速度在变慢
　　市场对中国政府进行调控预期由弱增强，但政策实际调控却从快开始变慢，自从10　月中旬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宣布“预调微调”之后，2011年的政策放松时点晚于预期，并且仅限预调微调。
　　由于政策钟摆不断在紧缩和放松之间来回摆动，导致经济学家对中国政策松紧程度判断发生偏离。
　　乐观预期派有沈建光、鲁政委、唐建伟等人。沈建光认为，从1月PMI数据显示，货币政策松动与更为积极的财政政策正在稳步展开。在1月31　日国务院召开第六次全体会议讨论《政府工作报告》后，鲁政委告诉记者，将去年10　月29　日和本次会议对比，会发现两点重大不同，一是，物价调控完全淡出；二是，投资上位。交通银行唐建伟认为，随着物价涨幅回落和经济增速放缓，宏观调控的第一位任务是稳增长，同时兼顾稳物价、稳资本流动和稳汇率，政策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将稳中偏松并实施结构性宽松。
　　但法兴银行姚炜、银河证券潘向东、渣打银行李炜、清华大学袁钢明等人看法刚好相反，他们认为政策会相对保守。法兴银行姚炜认为，央行的一些政策，如春节前没有减存款准备金率，还有做反向回购，这些信号表明中央在调整货币政策时是很谨慎的。潘向东也认为今年的货币政策会更加灵活，不会大紧大松。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将全年货币政策定义为稳健，“我个人认为还要加一个保守。目前央行官员、北京表态都会相当保守的，如果没有大幅度的经济回落的话，今年应该还是一个保守的稳健的货币政策。”清华大学袁钢明认为2012年中国货币政策只可能过紧不可能过松。
　　不过在财政政策上，经济学家还有很多期待，瑞银证券汪涛认为随着出口、建设活动和工业生产在未来几个月显著放缓，政府将加大对保障房融资和建设的支持力度，并增加基建投资和民生支出。兴业证券鲁政委认为今年政府优先考虑的经济调整应在减税，放开民间投资，特别是垄断领域的投资。
　　谈到对中国经济最为期待的事情，袁钢明说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收入分配要落到实处，不能光说居民收入和经济增长同步，现在是居民收入低于经济增长，而财政收入增长高于经济增长。第二，十二五规划强调了战略新型产业，这些是中国经济未来的长远发展方向，希望能够以这些方向的发展来支撑中国经济的发展。”
　　而姚建国却认为目前中国最重要的还不是产业扶持问题，而是一个社会保障体制的建设，另外民营经济的发展问题也很重要，因为民营经济发展离不开金融的建设，政府要在信贷和税收方面做好对企业的支持。
　　渣打银行分析师李炜对中国消费抱有更高的期待，“中国优势就是仍然处在发展的中期阶段，中国消费占到GDP30%到35%的水平，农村消费是城市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够有效调动消费，使我们从过去仰仗外需转到内需，经济增长还有很大上涨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