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是否以及何时开始打击伊朗已经成为最近国际关系领域最热门的猜谜游戏。不仅伊以双方虚实攻防真假难分,美国是否参战、欧盟以及中俄的态度均是变量之来源。似乎距离伊以最近的阿拉伯国家的立场很多时候并没有得到认真的理解与传播。
萨米·法拉杰博士(Sami Al-faraj)是科威特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常期担任海湾合作委员会(GCC,简称海合会)和科威特政府的安全问题咨询顾问。海合会由沙特、阿联酋、科威特、卡塔尔、巴林和阿曼六国组成,是推进中东地区经济一体化进程的重要组织,也是中国石油主要进口来源。
从某种程度上说,法拉杰博士的观点在阿拉伯国家中极具代表性,例如其对于与最近有关伊朗任何外交谈判结果的极端悲观,对于中国“不理解”海湾国家核心利益的担扰以及与中国经贸谈判进展的焦虑等。这其中,也许常被国内舆论忽视的是:中国与印度在该地区的竞争以及认知形象的改变。
随着中国与中东地区经济关系更加深化与复杂,面对突变的地区权力格局,中国的态度自然受到关注。
经济观察报:在美国大选前,您认为以色列会单方面开战吗?
法拉杰博士:我个人虽然并不希望看到战争爆发,但也不排除战争发生的可能,这可能是双方采取的最终手段。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外交谈判或经济制裁的成功。中东地区能从财政上支持长期战争的国家唯有海湾地区的国家,但这些国家都反战。纵观以色列历史,其经历的战争都极其简短,因为其经济状况不能支持长期作战。以色列、伊朗,甚至美国都不能保证自己有足够财力这样做。另一个原因是油价。一旦战争开打,国际油价将急转直上,这使得参战国和其他国家在获取石油时更加困难。
经济观察报:伊朗国内保守派的分歧越来越大,这是否意味着谈判成功的可能性降低?
法拉杰博士:我们在讨论战争可能性时,更多的是从以色列和美国的角度考虑的,很少有人从伊朗的实际问题出发。如今伊朗内部的分歧越来越大,政治体系内的不和声音被放大化。
因为经济制裁、失业以及连年滞胀,伊朗内部经济举步维艰。如今,为了维持稳定,伊朗政府有三种选择:一是努力发展经济,但这很难在近期内实现;二是通过尽快达成核目标,从而拉动经济,但这也尚需时日;第三个选择是通过挑起战争来维持政治体系的稳定。伊朗只能选择发动闪电战,而非持久战。近三个月,伊朗一直试图制造冲突,例如穿越戈兰高地进入卡塔尔和阿联酋领海,但这些举动都是徒劳,没有人对伊朗的挑衅做出实质性回应。以色列和美国只是警告伊朗,如果战争一旦开始,将会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而非局部性冲突,伊朗则需为此付出代价。从经济角度出发,这并不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局面。但伊朗却希望通过闪电战来维持国内稳定,通过发动战争,伊朗政府将对国内有更大的控制权,届时反对派会和政府一致对外。然而就在上一周,美国在霍尔姆斯海峡有所活动,旨在施压以打消伊朗挑起战争的意图。
我现在担心的是,海湾地区的战争将会由某些国家对外部形势的错误估计而引发。这种错误估计可能更多来自伊朗:以色列对伊朗的了解比伊朗对以色列的了解多。因为伊朗周边的国家是一个联盟,他们互相交换信息和资源,但伊朗却孤身奋战,对形势的估计可能更片面。同时,我认为4月重启的伊核六方谈判并不会对伊朗的紧张局势带来任何改善。近年来,海合会一直与伊朗就多个问题进行谈判,但双方并未达成任何共识。伊朗永远希望事情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经济观察报:以色列这次的态度十分强硬,您认为以色列是口头威胁还是在考虑发起战争?
法拉杰博士:我认为以色列这次是认真考虑并且十分有可能单方面发起战争。虽然以色列并不能就军事打击所带来的全部风险做出准确预判,尤其是伊朗反向打击的风险。以色列也并不能确保可以摧毁所有伊朗的军事基地,但如果继续放任伊朗发展核武器,伊朗将有足够时间推进核计划,届时不确定性将加大。
以色列现在能确定的是伊朗现在没有足够能力进行连续性防御。即使伊朗有核武器,但其整体军事实力还没达到能和以色列抗衡的地步。所以如果以色列在这个时点对伊朗进行连续性攻击,伊朗的防御乏力问题将暴露出来,这将使以色列信心大增,所以在心理上以色列更占优势。
以色列这次的强硬表态还主要来自于国民观念的转变。以色列民众就伊核问题的看法经历了两次大转变。
以色列最早的观点就是天助自助者,2003年-2008年期间,以色列上至智库、下至普通民众,都开始意识到不止本国受到了伊朗核问题的威胁,其他国家也受到了威胁,以色列民众希望国际社会行动起来共同解决伊朗问题。但是国际社会所能采取的方法只是通过和平的外交谈判和经济制裁,对伊朗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2008年后以色列又回到了最初的立场之上,现在,他们又一次相信只有靠他们自己才能解决伊朗问题。所以这是为什么以色列认真考虑战争可能性的原因。
经济观察报:那么一旦以色列的军事打击成行,海合会的立场会是怎样?
法拉杰博士:海合会国家当然不希望目睹战争,但开战对于两国来说关乎国家安全,我们不能阻止他们。如今更理性的做法是通过美国来对以色列施加影响,但对伊朗,我们确实无能为力。其他国家也并不像美国一样同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俄罗斯同美国的立场就不同,俄罗斯强调伊朗是邻国而非敌国。我们能做的只是对可能发生的战争做好准备,此外别无他法。
海合会国家在伊朗与以色列、伊朗与美国的纷争中饱受压力。我们考虑与美国结盟,也就意味着美国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使我们处于伊朗的打击目标。如果以色列单方面对伊开战,那么伊朗对海合会国家进行报复,将被冠以“出师无名”。而一旦打击从美国开始,伊朗对我们的反击似乎就顺理成章多了。
经济观察报:中国与以色列、美国和伊朗都享有良好关系,您认为中国在伊核问题上扮演什么角色?
法拉杰博士:现在,中国同我们的经济往来越来越多,但还需要更深入地从我们的角度对待伊朗的问题。就科威特而言,我们在1998年提出了建立丝绸之路项目的愿景,并在2010年开始了正式的项目建设,目标是通过取道伊朗和伊拉克,让科威特同中国有更多往来。这个项目最初受到了伊朗的欢迎,但现在伊朗却不愿再同我们合作。同时,海合会建立了一个泛海湾航空项目,将于2015年完成,所有海湾地区国家将联合起来参加这个项目,目标是加强海湾地区各国间及海湾地区各国与其他地区国家间的往来,包括中国。伊朗似乎并不关心贸易。我们是紧随中国在金融危机中成功度过危机的国家,伊朗并不能同我们在经济领域抗衡,但对抗不符合我们共同发展的愿景,我们希望停止战争,让伊朗成为我们的伙伴。另外在劳动力市场,伊朗并不能提供额外的就业空间给外国人,而我们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需要壮大劳动力市场。
和平发展符合我们各国的利益,包括以色列和伊朗。海合会国家之所以特别重视伊核问题不是为了和美国站在同一战线,而是伊朗的核计划会污染海湾地区的水资源和空气,这关乎国家安全。
经济观察报:您怎样评价中国和印度在海湾地区的发展?
法拉杰博士:印度因为其地缘优势而在海湾地区有一定的影响力,也一直通过和平的方式保护其利益。中国会更以商业和经济利益为出发点。相对而言,印度会对以色列或伊朗发起的打击更加敏感。
通常我们认为,一旦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印度会更希望拉拢伊朗。因为印度需要控制阿富汗局势,防止巴基斯坦再一次将阿富汗变成其后院。尽管如此,印度还是在向伊朗施压。我们希望中国能看到,这件事并不只与经济相关,也不是我们一己之力所能及,这是海湾地区的利益,是关于政治、石油、劳动力和经济发展的多方面利益,并非单一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