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松
接到乡政府下达的“停业关闭”《告知书》,让沈金花感到很愕然。
作为知名打工子弟学校“同心实验学校”的校长,沈金花原本预计学校还能在北京东五环外的皮村再坚持5-6年,直到城市的扩展将聚集在这里的‘工友们’挤向更远的郊区。
“我们一直做的准备是皮村要拆迁,如果大家都走了,只留我们一个学校,也没什么用。”沈金花说。工友们去哪,我们去哪。
“同心实验学校”由公益机构“工友之家”于2005年7月创办,截至目前已为近6300余名打工子女提供了接受教育的机会。
和同心实验学校一起接到“停业关闭”通知的,还有另外三所打工子弟学校,其中两所已于6月19日被正式关闭。
继去年关闭24所打工子弟学校后,此次朝阳区4所打工子弟学校再次接到关停通知,或将掀新一轮打工子弟学校关停潮。
明星学校预警
“同心实验学校”位于北京东北郊皮村,在北京的打工子弟学校中属于关注度较高的明星学校。
2005年,知名公益机构北京工友之家发行了唱片《天下打工是一家》,获得7.5万元版税。工友之家决定用这部分收入在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皮村建立一所打工子弟小学,为该地区流动儿童提供受教育的机会。
经过来自全国各地的100多名大学生和工友志愿者1个半月的建设,学校于2005年7月正式成立。“我们学校从建校开始,就是工友和社会爱心人士,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沈金花说,学校建成后,每年也都会组织志愿者进行劳动建设,这里的收费相对于其他学校也会低上200多元。
据沈金花介绍,经过七年办学,学校目前已有16个教学班,基础教学设施配备齐全,并已配备多媒体设备,配有专用功能教室(舞蹈、多媒体、音乐)、专用医务室等。30多名师资队伍中,有研究生4人,本科生13人,大专9人,高中3人,中专2人。其中有一半市来自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湖南大学等高校的支教志愿者。
“同心实验学校”的大门口,挂有二十余所高校志愿服务实践基地的牌子,每学期都会有来自这些高校的大学生社团到该校进行志愿服务。而在“同心实验学校”教室门口,也大多会挂一个牌子,上面标注了为学校捐建设备的单位名称,人民日报总编室、朝阳区文化馆、北京市志愿者联合会、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西门子、拜耳集团、建设银行等将该校作为合作单位。
据学校另一位创办人孙恒介绍,“学校的公益定位和为打工家庭服务的宗旨,也逐步得到社会各界的赞誉,得到学术界、企事业单位、高等院校师生的认同和支持”。2010年9月1日,中央电视台主持人鞠萍还资助学校开设了“爱心医务室”。
沈金花认为,学校做了这么多年,积累很多经验,很多到过学校参观的各界人士,都给了学校很好的评价,称赞学生有活力,孩子的动手能力强。一些接收了同心实验学校学生的中学,也反馈说学生的成绩很扎实,有的还能在年级排前几名。
这样一所明星学校,依然难逃关闭的命运。6月19日,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教育卫生科两名工作人员来到学校,送达了一份《告知书》,让沈金花签字。据沈金花回忆,当时工作人员的态度很强硬,几乎不容分辩,告诉她说,看看签字就行了。
《告知书》称:同心实验学校“在房屋安全、消防安全、用电安全和卫生保健等方面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并称该校“未按相关规定程序取得办学资质”,责令“停业关闭”。告知书的落款为“金盏乡教育卫生科”。
“学校自举办以来,参加了历年由朝阳区、金盏乡的各项安全检查,每周还有朝阳区的协管员到学校查看,‘严重安全隐患’从何谈起呢?”沈金花说。
在沈金花看来,这个学校凝聚了社会各界人士的爱心,也得到了孩子和家长们的认可,不能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抹杀掉。“应该讲清楚孩子怎么分流、教师怎么安置,如何保证政府的承诺兑现,而不是想关就关。”沈金花说。
关停成趋势
2011年北京市关停24所打工子弟学校,朝阳区关停的9所主要集中在东坝乡。此次和“同心实验学校”一起接到关停通知的另外三所学校,也集中在朝阳区金盏乡。分别是皮村新利学校、马各庄实验学校和京华希望马各庄新公民学校。这四所学校共计有在校学生3000人左右。
去年的打工子弟学校关停中,并未让沈金花意识到学校在今年可能遇到的关停风险。她原本以为,去年发生在朝阳东坝的打工子弟学校关闭,是因为拆迁因素不得不关。她也曾做好了打算,学校再办个5-6年时间,随着学校所在地皮村的拆迁,学校也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但现实是,皮村的拆迁没有任何动静,对学校的关闭却已经开始。
和《告知书》一起下发的还有一份《承诺书》,这份打印好的承诺书要求,自接到告知书之日起,停止一切教学活动;配合政府部门做好解释、安置工作,确保平稳过渡;涉及学校关停后的相关事宜,与政府部门进一步商谈,不参与任何上访和媒体活动。
承诺人后面,留有空白,如果学校负责人没有异议,直接签名即可。在请教了学校的几个顾问后,沈金花并没有签这份承诺书,而是给乡政府回了一份《答复书》。学校的法律顾问告诉她说,乡政府的关停行为,在法律程序上或涉嫌违法。
同心实验学校法律顾问、北京华欢律师事务所律师彭剑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规定,对民办学校的审批、责令停止办学等工作,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的有关行政部门行使。
而北京市朝阳区金盏乡教育卫生科作为乡一级政府的行政部门,其责令民办学校停业关闭的行为显然与现行法律不符,涉嫌违法行政。
随后针对乡政府《告知书》的答复中,列举了学校办学以来取得的成绩及社会各界对学校的关注,同时还指出乡政府涉嫌违法行政,最后希望能继续配合区、乡教育行政主管部门,进一步提高学校的各项安全标准。
不过,在收到这份4000多字的《答复书》后,乡里委托村里传话说,别说那么多虚的,说点实际的要求。
朝阳区另一所打工子弟学校范姓校长也认为,和去年的拆迁一样,今年的所谓“安全隐患”也只是一个借口。整改和妥协根本不在政府的考虑范围内,关停才是最终目的。而据《北京青年报》报道,作为外来人口较为聚集的区域,朝阳区将在2014年底前,取缔所有未获得审批的自办打工子弟学校。
目前,经过多轮整顿、关闭,朝阳区的打工子弟学校已从最多时的150多所,降到目前的30多所,获得审批的不到10所。
安置之惑
在被告知说点“实际的要求”后,同心实验学校提了三条:学生的分流方案、教师的安置、召开学生家长会,乡政府承诺安置方案兑现,并出具书面保证。“口头说了还不行,学校一拆,承诺就不兑现了。”沈金花说。去年东坝打工子弟学校的拆迁中,已有前车之鉴。
根据朝阳区教委当时公布的分流安置原则,被关停打工子弟学校的学生,如果能办理现居住地《借读证明》的,可进入公办学校免费就读;不能办理的,将会分流到教委委托办学的“民办公助”学校。
但一个学期之后,这些“民办公助”学校就提高了入学门槛,像公立学校一样,需要学生提供“五证”(身份证、监护人在京暂住证、在京实际住所居住证明、在京务工就业证明、户口所在地乡镇政府出具的在当地没有监护条件的证明)才能入学。学费也从第一学期的350元提高到500元。
而今年新学期的招生中,又再次将“五证”扩展到“七证”,学费也涨到了每学期800元。
在听到同心实验学校收到政府的关停通知后,来自湖北的伍彩霞很犯愁,她的两个孩子都在这个学校就读,一个读二年级、一个读学前班。在她看来,这里不仅收费低,而且离住的地方近,放学后经常是上学前班的妹妹等着读二年级的哥哥,两个人自己就走回家了。她和丈夫来北京八年,丈夫一直在工地上做木工。她一直在洗衣房工作,如果送到较远的学校去,她恐怕没有时间接孩子。
据目前得到的信息,在皮村附近的黎各庄已经由村委会投资新盖了一所小学,准备接收附近被关停的打工子弟学校学生。据一些家长了解,学校虽然不是公办学校,但要就读,同样需要提交“七证”,学费也在800元以上。
打工子弟学校的关停风声,也让皮村周边的公立学校借读费行情看涨。一位前去打探的家长透露,“以前是5000-7000,现在都涨到1万了,而且交钱还不一定有位子。”
前述范姓校长认为,所谓的分流安置,最终成了变相挤压,去年东坝关停打工子弟学校后,一些家长被迫将孩子送回老家,成为留守儿童。在其看来,现在打工子弟学校在政府眼中,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别说安心搞教育,整天被搞的狼狈不堪,八面围追堵截。”该范姓校长说。
范姓校长觉得,上海对待打工子弟学校就比较人性化,帮助完善办学设施,还按每年每个学生补贴4000多元。“北京不补贴不说,还今天这打击、明天那检查,成打击对象了。”该范姓校长颇为不忿。而更让他气愤的是,朝阳区教委委托的一些办学机构,拿了政府的补贴,还和其他民办学校收着同样的学费,“一手吃国家的补贴,一手吃农民工的学杂费,这里面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