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也
电话那头的张女士声音沙哑，其实就是俗话说的烟酒嗓，她热情招呼，你们到我的工作室来吧，这里有个巨型的婚宴布置展厅。
　　一个星期前，我未来婆婆为我们拍板定下了婚宴的酒店，这是一家沈阳市中心新开张的五星级饭店，只提供场地、饭菜酒水和桌椅，对我们这种在北京上班的人来说，但凡你对这场异地的婚礼仪式有一丁点儿想法，都必须找个婚庆公司来实现。
　　张女士所在的婚庆公司是酒店指定的婚庆之一，这意味着他们都交纳了高额的进场费，才得以用这种原始的行政手段排除了其他市场上的竞争者。我们打着车穿过半个城市，来到她所说的“巨型”展厅。
　　这的确不涉及到地域的争吵，张女士和许多东北人一样，夸张的修辞方式只是单纯的一种习惯。她的展厅在居民小区里，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里摆满了各种形状颜色的闪闪发光的布幔、一坨坨假花堆在墙角，还陈列了很多道具，依稀可以分辨得出每个房间的不同主题。她拈起一枝红色的“玫瑰”，弹弹布花瓣上的灰，塞到我手上，“预算少的都用这种假花，没关系！你别皱眉啊，到时候光一打、照片一拍就跟真的一样，特别梦幻！”
　　如果你们是为了爱而结合，据说操办婚礼和新房装修是横陈于前的第一道现实考验，考不及格的大有人在，至于掌握了个中秘辛顺利过关的人，都会从此深深地怀揣上要开个婚庆公司或者是当个装修包工头的梦想。张女士夫妇一定是个中翘楚，他们的公司已经开办超过十年，一年承办100多场婚礼，天知道在办桌和二人转还统治了婚礼半壁江山时，这个商业模式的实现需要对未来经济形势有着多么宏大而精确的预见。
　　张女士还特别和我强调了他们的国际性和先锋性，据说有两个群众喜闻乐见的展厅的布置是根据2012年荷兰婚庆展的最新潮流指标而设计的。整个套系价格不菲，定价高达29999元。分别是天鹅主题和孔雀主题，她打开房间向我们展示了后者，主舞台上摆了两只开屏的大孔雀，为了高度的统一性，每个桌花里都夹了几根雀翎，连餐巾纸都印着雀毛的图案。不过，如果我是张女士，一定会再花点钱在孔雀的制作上，让它们的头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像一只呆鹅。
　　在此之前，我们还曾经咨询过另一家酒店指定的婚庆，它与《失恋33天》里黄小仙和王小贱的公司一样，开在一栋高档写字楼里。和张女士习惯的模式套用不一样，这里甚至不会挂出任何一张照片，“因为没有一场婚礼是完全相同的，我们只做定制的婚礼。”负责接待的小姑娘高傲得不得了。
　　我丝毫不怀疑他们的业务水平，现代资讯发达，上至王室下到明星，婚礼的布置细节第二天就会在网上公布个透，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原样照搬，或者在这里实现任何风格的仪式。他们向我推荐了最爱欢迎的“张东健款”——这一点再次证明了婚庆市场和装修市场在审美上的共通性，所谓的“韩式”风格在这两个阵地有着高度统一的赞誉和拥趸。
　　如果瞧不上东亚风，喜欢更高端大气的，他们还有“英国皇室款”，这是一场需要更全方位支持才能实现的庞大仪式，首先，新娘要去订制一件凯特的婚纱，这不是什么难事，在很多独立的制衣工作室里，做工细致的仿制名牌婚纱不过两、三千人民币。“你也可以来点儿不一样的。”小姑娘看出了我的不适应，她给我分享之前的“成功”案例，新娘吊着威亚从屋顶飞下来，飞到一半的时候，舞台上扮成丘比特的新郎要用手中的箭把她射下来——是不是真爱就看用的什么样的箭头了。
　　曾包装过玛丽莲·梦露等众多名人的20世纪波普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曾放话说，“在现代社会，每个人都能当上15分钟名人”。这句话用来作为婚礼的注脚是再合适不过了。中国城市的婚庆行业为婚礼仪式硬生生地造出了一个基本大纲：首先是走红地毯，从父亲手里接过女儿，亲吻，喝交杯酒，司仪用舞台腔问新郎新娘“你是否愿意”……其实这些环节都是舶来品，只是在拿来主义中，人为剔除了饱含的虔诚宗教情怀，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热闹，而这充满烟火味和本土气质的闹腾，又被司仪声情并茂的“掌声在哪里”给演绎到了一个表演的高潮里。
　　这的确是一场用钱争取来的表演时间，仪式这件事的本意是要把当天的所有事情嵌入新人与宾客的记忆里，人们也乐于见到一份爱情被事件化和公共化——两组大追光，保证你即使没有T台的情况下，也能在众宾客里脱颖而出，还有色彩变化，能打出各种字符、LOGO的光束，这一部分大约需要3000元；两台高清摄影机，不差钱的还可以用更好的设备，4000元起不封顶；一个专门的跟拍照相，还需要一个司仪。每个环节都分为了不同的档次，价格不一，你可以请专门的婚庆主持人，张女士和她的老公向我推荐了一个能主持能唱流行歌还能模仿小沈阳的司仪，几天前的一场婚礼用了他，“现场气氛老热闹了。”他们说。价钱也不贵，1500元。你也可以选更贵的，电台、电视台的主持人是婚庆主持界生物链的顶端，价格每场3000元起。
　　司仪统领的表演里，全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爱情佳话，新郎新娘都是才子配佳人，其相遇都是惊心动魄的有缘千里来相会，而夫妻的未来无一例外肯定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新郎新娘也享受百众瞩目，毫无愧疚，宾客自动充当配角，尽责鼓掌。而我们希望低调平实的朴素意愿居然找不到更好的实现方法，10桌的小仪式也因为无赚头被这个公司鄙视。
　　张女士倒还是很热情，她给了我一张严谨的报价单，“如果你在这周之内定下，我送你两只天鹅。”她指指她的道具柜，一脸吃了亏的表情。只是我彻底陷进了迷雾，到底需不需要为了成全爱情，来演一场与之完全无关的戏。而那些乖乖走上T台的新人，最后是否真正得到了超越日后平庸婚姻生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