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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吃饭
本报评论员:心力

  心力
晚上9点,加班收工回家的Kirsten打开厨房的灯做蛤蜊蒸蛋。蛤蜊是事先处理好的,吐好了泥沙之后分成几个一人食的份量放冰箱里。取出一份,水烧开,把蛤蜊放进去,直到每个都开口,开一个捞出来一个。冰箱里掏出两只鸡蛋,加盐、料酒和白胡椒粉打散,加入一些煮蛤蜊的水,混合打成蛋液。盘中放置蛤蜊,蛋液倒进去,盖上保鲜膜,戳几个小洞,开水烧开后小火5分钟关火焖5分钟。浇上日本的浓口酱油,一点麻油,撒上几片葱花就可以了。
  大概一年前起,Kirsten就在社交网站上陆续发《深夜食堂》食谱,这道蛤蜊蒸蛋对应的是第十三话里的酒蒸蛤蜊,晚上吃酒味太重的食物会亢奋,她换成了更加温和的蒸蛋。当然,日式审美也被她保留下来,没有煎炒炸抢时间的犀利,每个步骤都是慢悠悠的,这是一人食应该有的节奏。没人等,没人催,每个细节都细细琢磨,偶尔还要停下来拍张照,做一道菜像演一场情景剧。
  现在更红的是《孤独的美食家》,中年的五郎先生,独身,开着一家个体杂货店,工作是为客人搜寻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因为没有实体店,每次接单都需要亲自登门拜访客户,工作完毕后再饥肠辘辘地在街头巷尾寻找能勾起他食欲的小店。他一个人在屏幕里吃饭、念叨,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三年如一日。他告诉年轻人:在纷乱的世界里,哪怕一个人,也得好好享受美食。任何事情都不能干扰好好吃饭,因为它是一种哲学和信仰。
  蔡雅妮是《一人食》的制作人。在风格上,这部本土版的《孤独的美食家》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日本人的感召,只不过场景由餐厅换到了自家厨房。她以前是媒体的图片编辑,拍食物的短片也是一个意外,城市里的单身青年们开始认为,单身并不是一种负担,“身边一个人吃饭的人越来越多,网上也没有做得好的一人食菜谱,于是就想自己拍一个。”
  在网上,这个系列的片子笼络了13 万微博粉丝和5 万微信粉丝,大家给《一人食》的定义是文艺饮食微电影。在每集三分钟的短片里,由每一位擅长烹饪的人煮做一道菜,电影用漂亮的青白色,俊男美女们能烧饭更会拗造型,这种清清爽爽的色调直接绕过逻辑思维作用在观看者的感官神经上。
  《一人食》和《孤独的美食家》有一个相同的结构:将所有背景虚化到无,只有人与食物之间的坦诚相见,既观物也内省,通过这种自我的寻找与确认,最终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这大概就是两部片子想要表现的“不孤独的食物美学”吧。
  大城市的“一人食”
  如果有选择,大多数人是不愿意一个人吃饭的。在知乎上有一个问答,“什么时候你感觉最孤独?”回答有不少是“一个人吃饭时”,一个人面对珍馐时反而会加重这种孤寂感,“反正只有一个人吃饭,那不如泡个方便面或者叫外卖算了”。他们说。孤独的人总害怕被打上可耻的标签,直至一个人吃饭变为时髦的生活理念。
  不过,蔡雅妮也知道,《一人食》这种作品只能是在大城市的背景下成立。除了北上广深这几个特大城市,你很少能看到别的城市青年拥有这样一副忧郁面孔。漂泊感的背后,是大规模城市化里,邻里等等亲密社会关系的迅速解体,以及年轻人自我归类的失败。
  蔡雅妮直接把“大城市”的范畴缩小为上海一地。“这个问题我有跟朋友讨论过,如果只能选一个城市,一人食这样的作品更可能出现在上海。北京我生活了四年,实在太大,广州我待了两年,又太市井。上海不大又不小,选择多,交通方便,去拜访一个朋友不会像北京那么辛苦。但是很奇怪的是,上海的孤独感最是明显。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我曾经就是因为受不了上海的孤独感而逃去北京和广州,只是最后又逃回了上海。换句话说,我觉得如果自身够强大,不太刻意在城市里寻找同类的话,上海真的是一个很适合生活和创作的城市,正式因为它的群体性不强,才能让人获得创作的空间。”
  Kirsten在新西兰待过五年,“新西兰实在是太安静了,我别的没学会,除了更好地和自己相处。”她回北京之后就一直住在南三环的一个小区。这个城市其实矛盾得惊人,高级小区背后是一段偏僻的路,那段路甚至没有路灯,集中了几乎全北京没有修缮好的井盖和大卡车压过的坑,许多人害怕这些颠簸,要逆着一个高架桥走一段。夏天的晚上,桥下简陋台球厅的灯一闪一闪的,露天烧烤摊香气呛人。“你的心可以偏向哪边?”她自问,“每次到那段路的时候,我都会把车窗关上,然后开大音乐。”回到家,洗干净手,厨房里暖暖的烟火燃起来,像一杯温水一样,白天经历多少无法宣泄的苦闷,一点点被熨平了。
  比起自家厨房,餐厅还停留在美食共分享的阶段,显然没有意识到社会风潮的转向需要更灵活的餐态业态。特别是好餐厅,对于单人食客的容忍度相当低。Kirsten试过一个人去亮马桥居酒屋,“日剧里下班之后独饮一杯的职业女性投射到我身上时,只剩下落寞和服务员眼里不掩饰的同情。”她说,那些中午时间针对白领的定食,如果你一个人去吃,还得带上一个手机边吃边看,以掩饰一个人的尴尬。
  大环境的不友善,似乎激起了文艺青年们的另一种反抗,有人评论他们是在形式上刻意美化这种孤独感,“一人食”的方式,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食材是天然的,盛器也是最美的,托盘就是一个很好的道具。表达得当,一个人的孤独就是一种情怀了。“义无反顾”之类的词语将城市青年的形象烘托得高大起来,原本打算吐槽“老子下班3号线停电差点没吓死”的人也默默地被励志而感伤的气氛陶冶为“今天3号线停电了,窗外灯火通明,我看到了这个城市久违的温暖。”在《一人食》那段清蒸鲈鱼的视频结尾,姑娘坐在南窗边,晒着太阳,衣裙飘飘,一边慢吞吞地把自己蒸的鱼吃完了。
  觉醒的青年
  蔡雅妮把这个转变的过程形容为“意识的觉醒”——德国的社会学家西美尔(Georg Simmel)曾经写过《饮食的社会学》,在他看来,人与他人共同分享食物,融入大我消解小我,是很重要的一个社会进化过程,人之所以一日三餐定时吃饭,也是为了要和其他人同桌共食慢慢衍生出的习惯。
  而青年们的觉醒意味着,至少在那些体量巨大,人际环境复杂的城市里,人际交往中过度的功利性,让许多人开始厌倦吃饭这个与社会建立亲密关系的手段,反而怀念起一个人的自由。
  “一个人吃饭好处是,你可以完全专注于食物,和食物带给你的愉悦感。”蔡雅妮说。“因为那时只需要跟食物对话。不需要想什么话题跟人沟通,可能因为我自认为是一个anti-so-cial(不合群)的人,跟陌生人第一次碰面通常都不会选择吃饭,那样我会不自在。所以一个人吃饭对我而言反而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非常放松。”
  一个人吃饭,尽可按照自己的口味来。不用顾及吃了葱姜蒜遭人鄙夷,龙虾也好,卤煮也好,再也不用装,大蒜和咖啡只要你想,完全可以一起享用。拍了20集,蔡雅妮总算有些“一人食”心得,“那些传统的家常菜,有风味特点的,会比较讨人喜欢。”
  成都主妇宁远的水煮鱼是点击量最高的一道菜,她用一锅热油泼出一碗水煮鱼来,一边吃鱼,一边逗逗旁边挥舞着奶瓶的小baby。插画家林竹是四川人,之前在日本留学和工作,现在定居上海。她在《一人食》里贡献了一道麻婆豆腐。麻婆豆腐这道菜听上去很普通,精华全在她奶奶自制的辣椒面。把从乡下收上来的干辣椒剪成段,每段大概手指关节长短,辣椒蒂要先剪掉,花椒里面的籽也要去掉。之后在家里的那口大铁锅里分开炒制,晾凉之后再一起放到米舂里舂。
  在日本留学的那两年,她成功地把这道菜发展为“麻婆一切”、“麻婆所有冰箱里的剩菜”。比如在麻婆豆腐里放入秋葵;或者是切得很碎的藕丁、茄子;以及有一次她煮了几根玉米,吃的时候觉得太老了,就把玉米粒剥下来当成了麻婆豆腐的配菜,效果也不错。
  并不是每个主人公都那么会烧菜。那道牛油果拌饭简直是道“傻瓜”料理,一颗牛油果、两块三文鱼、一碗米饭,最多还有些许佐料。那个做清蒸鲈鱼的北京姑娘,本来不擅长烹饪。为了给朋友撑场面,她特意去学的这道菜,因为手法生疏,最后还把豉油泼到了外头。还有上海小有名气的唐七,和食物的结果相比,她的那道松饼更像是家居生活杂志的标准展示片,她做完面团之后,把全套制作松饼和咖啡的器具放进野餐匣,骑车到公园,坐在草坪上继续烘焙。
  他们的共同点是,形式感十足,同时知道怎么把生活过得有情趣。他们在片子里从来不说话,也不唱歌,欢快就靠一勺汤一把盐来表现。虚化的大光圈,主人公的家都很美,每道菜小而精致,容易模仿,这是《一人食》受欢迎的关键。“简单而好吃的食物很容易就让生活幸福感瞬间提升。重要的是,大家看完了之后能走进厨房亲手制作。”蔡雅妮说,生活态度各人都不同,无非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自己好一点。事实上,人们才不需要米其林大厨的秘籍,生活中的现实是,大多数男女青年连调料都备不齐,就那种电磁炉能烧出的饭菜最贴心。当人们对厨艺宽容起来时,食物再伟大,也只是一个情感表达的载体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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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版: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