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经济观察报:与你以前的电影相比,《三峡好人》的剧情性明显增强了。 贾樟柯:因为推动剧情发展的动力不同了,以前电影主要讲的是人在时间里的无奈,现在强调的是人在时间里的主动性,背后叙事的动力和时间的节奏感觉,都发生了变化。我接下来的两个电影 《刺青时代》和 《双雄会》,戏剧性可能会更强,一个是75年,一个是49年,《刺青时代》我想拍出苏童小说里那种无边黑暗的力量。 经济观察报:从无奈到主动,这个改变是怎么发生的? 贾樟柯:我一直不愿意我电影中的人物超出他们生活的限制,比如说小武,有人说你为什么不让小武去反抗,但作为个体来说,怎么样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从《小武》、《站台》,一直到《世界》,我所看到的中国人形象,都生活在一个既成的事实之中,遭遇很多不公平、不公正,人很无奈、被动,大家包括我自身都在命运席卷之下随波逐流。 但是到了三峡之后,你会发现,中国激烈的变化浓缩于三峡,短短两年,拆了两千多年的城市,有100万的人口移民到全国。在那样的压力困境里,他们都非常主动,逐渐在改变自己的生活,满街的摩托,很有可能我们一伸手就会停下来,本来他要去办事,这样就变成摩的,去挣两块钱三块钱,这些东西有主动性,既然生活需要我迈出去,我就迈出去,可能是生活改变了我的电影吧。 在三峡人,特别是在底层人民身上,我真的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人的行动力,一种个人意识的回归。可能外在的大环境无法改变,命运是无法去改变它的,制度、体制也无法改变,但是在私人领域有一种自我意识,通过一个决定给自己一个自由,通过一个决定给自己一个尊严。在个人感情世界里面去把握住自己的幸福,我觉得这是一种尊严。 经济观察报:你很注意生活场景的细节。 贾樟柯:比如说那些街道,那些小卖部,那些场景,它都是人活动的场景,里面有人的信息,有人生活的痕迹。人物生活的环境应该是可信的。 经济观察报:《三峡好人》里多了超现实的东西,一个建筑突然飞走了,这是你的电影里从来没有过的。 贾樟柯:那也是现实给我的感受,在三峡那个地方游荡,你觉得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甚至可能会觉得走路时突然对面会站两个外星人,这样的紧张都有可能。因为它的风、云、雾、雾中的风景,都有种神秘感。 人都不知道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到哪儿去,都身份不明,他们在摄影机前面走动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奇特。 经济观察报:你在《东》里几次拍到刘小东在车上、在船上睡着的情景,让人感觉这人变陌生了。 贾樟柯:我就特别喜欢在熟悉的地方拍出陌生的感觉来。这是拍摄的一个乐趣,因为你发现了另外一种状态。我特别能感觉到人们的一种疲劳的感觉。每个人都是沉默的人,劳动结束以后,人就不爱说话,沉默不语,关注自己的身体。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什么样的心态最重要? 贾樟柯:除了工作之外,自由是很重要的,我觉得并不是有多少不自由,或者说你被限制什么的,而是说你要有心灵上的开放。比如说我们认识事情,可能一直在电影中,你觉得电影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实这个世界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都跟你有关系,你应该去关心和关注这些事情。我觉得应该保持自由的心态,电影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经济观察报:那你平时还关注哪些问题? 贾樟柯:比如政治的问题,经济的问题,社会的情况,这都是很自然地去关心的。比如政治的问题,我觉得任何一个艺术、任何一种电影都是政治,是政治的一部分,你不可能回避政治生活,回避国家在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问题,但是我觉得这个时代是比较突出的。当然每个时代都可能是最好的时代也可能是最差的时代,但是就这个时代来说,在短期内,那样强烈地迸发出一种不和谐,我相信这是特殊情况。还比如1927年、1928年,一个处于革命的时代,各种思潮在一起,那么惨烈,还有屠杀,也是一个突出的时代。现在则是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人际关系正剧烈改变的时代。 经济观察报:拍电影给你自己带来什么改变没有? 贾樟柯:我觉得改变还是挺大的吧,它会让人变得自觉,一开始你是简单的愤怒,简单的情绪,逐渐你会观察到更加清晰的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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