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云
　　2003年10月，曾经自嘲“自家祖坟上没长蒿草，不是当官的料”的卫留成，在中海油工作长达21年后，被任命为海南省代省长，开创国企掌门人转任政府封疆大吏先例的同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众所周知，此时的海南正处于一段艰难的时期。建省之后绚烂一时却又很快轰然破灭的房地产泡沫，对这个原本一穷二白，几乎没有什么像样工业的岛屿造成了灾难性的伤害。以至于商务人士只要一提到海南，首先想到的是信用缺失、金融高风险区等词汇。
　　在此背景下，海南的经济发展方向更是迷失了目标。在随后的数年间，海南的经济始终在低位徘徊。
　　“那个时候的海南，犹如一个从高高的拳台上被击落的拳手，独自躲在寂寞的角落里舔吮大战遗留下的累累伤痕，已经无力前行。”海南省发改委一位官员向本报记者表示。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刚刚在国际资本市场初尝胜果，将中海油带入国际视野的卫留成走马上任，主政海南。
上任“三把火”
　　对于卫留成来说，政府工作与原来做企业相比，最先凸显出来的是执行力的问题。
　　“他当时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经济的低迷和经济环境的恶化，同时还须面对在恶劣经济环境中滋生出来的官场的沉疴积习。”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一位熟知当时情况的人士向本报记者表示。
　　卫留成在上任之初就碰了一个“软钉子”。在他任代省长一个月之后，一直有定期检查工作执行习惯的卫留成发现，他批示过的57份文件，只有两件得到落实，其余皆无下文。
　　“政府的工作作风存在问题，一方面是有些人说得多，做得少；一方面是光说不做，文件下得多，落实得少。”卫留成谈及此事也十分恼火。
　　“当时卫留成并没有如外界传言所说的那样当即拍案而起。”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上述人士表示。或许卫留成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庞大的官僚体制，多年驰骋商界练就的企业家的聪明让卫留成采取了较为“委婉的方式”。
　　随后，在2004年新年到来之前，海南省政府各厅局以及下属各市县领导收到了卫留成的新年礼物——一本名为《致加西亚的信》的书。
　　书中的内容并不复杂。美国与西班牙战争期间，为了联合对敌，美军必须尽快与驻扎在古巴丛林里的抗西游击队首领加西亚取得联系。尽管没法知道加西亚的确切信息，一名叫罗文的上尉军官却拿着总统的信，历经千辛最终送到加西亚手中。
　　“把事说明白能干成就好，就怕说明白了，甚至说了好几遍也没干成，这个就麻烦了。”事后，卫留成在谈到当时送书的用意时说。
　　“这对当时沉闷的海南政坛确实是一个冲击。”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上述人士说，很多官员或许当时并不能够完全理解卫留成此举的内涵，但却实实在在从心底里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开始认真对待这个从国企CEO转任省长的老头的工作方式，那一年卫留成刚好57岁。
　　接下来，卫留成向海南政府领导推荐了第二本书：《改革政府》，至此，其寓意已不言自明。
　　“为彻底解决大量久治不愈的‘行政痼疾’，在卫留成的主持下，海南省专门制定并出台了 《海南省行政首长问责暂行规定》。”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上述人士表示。
　　在这个《暂行规定》中，特意将“对国家法律、法规或者上级国家机关的决策和部署执行不力、效能低下”列为问责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暂行规定》还首次明确提出，“媒体曝光材料可作为问责信息来源。”
　　“这就使问责的面从单一的内部监督扩展到整个社会层面。”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上述人士表示。这时很多官员开始意识到，“老卫这回是玩真的了。”
　　如果说解决政府执行力问题是卫留成担任海南省长之后烧的第一把火的话，那么接下来卫留成的第二把火、第三把火则分别烧向了重树海南信用，恢复外界，特别是投资者对海南信心以及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方面。
　　为恢复投资者对海南的信心，2005年6月，海南省委出台《关于加强投资环境建设若干问题的决定》，这是海南特区成立17年来，第一次以省委名义出台的关于投资环境建设方面的决定。
　　当年8月，海南成立“投资环境监督中心”，专门受理投资者对投资环境的投诉。
　　2004年11月，2004（香港）海南贸易与投资合作洽谈会在香港举行，卫留成率团出席。在这次招商引资洽谈会上，卫留成代表海南省政府向过去在海南投资遭受失败的投资商表示“道歉”，希望大家“向前看”。
　　此举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改变投资者长期以来对海南投资环境的负面印象。
工业情结
　　不可否认，从国企掌门人到地方政府主要领导，很多人一直期待在海南的产业发展方面能够看到卫留成的作为。事实上，在卫留成主政海南近7年的时间，确实成为海南工业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客观地说，对于发展工业对海南可能带来的影响，不能说卫留成没有预见。上述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人士告诉本报记者，卫留成曾经在一次会议上强调，海南能够真正对中国发挥影响力的，不是它的工业，也不是高效农业，而是海南独特的、不可替代的自然环境。因此，在海南发展经济，前提是不能破坏自然资源和环境资源，否则海南就不能称其为海南。
　　尽管如此，选择合适的发展工业的路径，通过实施“工业立省”战略弥补海南经济发展的 “短腿”，仍然是卫留成从上任省长之初就定下的目标。
　　“海南的工业基础基本上是2003年以后发展起来的”，海南省工业和信息化厅副厅长韩勇在接受本报记者时说，“2003-2008年全省工业完成固定资产投资约670亿元，占全省同期固定资产投资总额的26%。”
　　根据韩勇的介绍，2009年海南省抓住国家促投资、保增长的历史机遇，争取国家支持，开工建设了80万吨甲醇、中海油海南精细化工等一批重大项目。全省累计完成工业固定资产投资134亿元，同比增长19%。
　　为此，海南省制订了看上去雄心勃勃的产业发展战略。海南全岛将被划为5个功能区，其中，整个西部沿海将主要布局新兴工业。石油化工、天然气化工、矿产资源加工、林浆纸等产业成为发展重点。
　　“洋浦的发展规划及产业定位是 ‘一港三基地’，”海南省洋浦招商总局总裁助理张庆毅向本报记者介绍说，“其中包括石油化工产业基地和以金海100万吨/年制浆、160万吨/年造纸一体化项目为龙头的制浆造纸及下游项目一体化产业基地。”
　　实际上在海南岛的西线，按照卫留成“大企业进驻，大项目带动”的发展思路，在多重政策、税收、金融等优惠条件的刺激下，仅仅几年之间，一个以重化工为主的产业布局已经成型。
　　洋浦拥有亚洲第一的浆纸生产能力、全国第二的单套炼油装置；东方拥有全国最大的大颗粒尿素生产基地，国内单系列能力最大的甲醇生产装置。
　　以洋浦为例，根据洋浦管理区提供的数据，尽管2008年洋浦经济开发区GDP总量仅为95.8亿元，但五年来年均增长却高达38.2%；其中工业产值五年来年均增长率更是达到令人惊叹的153.7%。
　　张庆毅特别向本报记者提到一个细节，从海口乘车沿东线往南，一路上热带植物郁郁葱葱，中间常常夹杂着胡椒、香蕉、八角、槟榔之类的经济作物。而从海口走西线的沿途，不仅色彩单调，同时植被的种类也变得异常单调。
　　韩勇认为，尽管建设国际旅游岛规划获批了，但海南既定的发展新兴工业的计划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相反发展还会加速，他举例说，PX项目列入国家石化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获得国家发改委核准；熔融还原法炼钢项目获国家工信部同意开展前期工作。
国际旅游岛
　　进入2010年，卫留成及海南，由于国际旅游岛概念的获批，再次成为聚光灯追逐的焦点。
　　卫留成把国际旅游岛概念的成功推出，视为海南建省20年以来历届省委对海南的发展道路进行苦苦探索之后的一个符合海南实际的选择。
　　“靠农业支撑海南的现代化不大可能，而如果通过工业化来实现海南的城市化和现代化，要以牺牲环境为代价，代价会很沉重。”卫留成说。
　　按照卫留成的描述，建设国际旅游岛，要通过发挥海南省生态环境和热带岛屿资源优势，借鉴国际上岛屿型经济的成功经验，加快推进旅游要素国际化进程，不断提升旅游设施建设及管理服务水平，实现旅游业转型升级，进而推动经济社会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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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海南省委提出海南建成国际旅游岛的发展思路，得到了中央高层领导的肯定。随后，2009年6月，国家发展改革委会同财政部、交通部、国土资源部等22个国家部委单位，组成联合调研组赴海南进行了实地调研，随后形成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以国务院文件形式颁布。
　　“无论如何，国际旅游岛的提出并获得中央政府的认同，使海南再次成为一个被关注的热点，再次成为聚光灯下的一个中心，本身就是一个成功，”针对外界对海南国际旅游岛的种种质疑和看法，海南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一位教授表示，“至于这个概念是虚是实，以及能否或何时能够实现，已经都不重要。”
　　他表示，国际旅游岛能否在一个较短的时间内真正见到成效，从根本上说，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对博彩的开放度；二是能否对包括国内游客在内实施完全意义上的免税政策。
　　“现在看来，开放博彩的难度较大，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仍然如此，而对包括国内游客在内实施完全意义上的免税政策也不容易，更多的可能是在某些方面一点点地突破，因此，国际旅游岛的建设肯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短期内更多是概念的炒作”。 上述教授表示。
生态之虑
　　卫留成主政海南将近7年，在诸如强化政府执行力、问责地方行政首长、探索发展新兴工业之路以及建设国际旅游岛等方面留下浓墨重彩之笔。对其政绩的评价，以肯定的声音居多。
　　尽管如此，记者在海南采访过程中仍不时听到质疑的声音。
　　其一是关于在海南大力推进工业化，将海南岛西海岸规划定位为工业园区的问题。海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张尔升表示，新兴工业不会像宣传的那样没有任何污染。
　　他说，石化工业，尤其是纸浆和造纸产业，即使环保做得再好，对周边环境的污染仍然难以避免，而海南西部海岸的风光及临近区域的热带雨林无论在生态价值还是旅游资源价值上看，都是弥足珍贵的，一旦破坏，再难恢复。
　　海南生态省建设的首倡者颜家安是海南省人大的副秘书长，出版过专著《海南生态环境的变迁》，长期以来一直在关注和研究海南生态环境。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海南岛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生态建设应该统筹规划和保护。
　　对于东部发展旅游，西线搞工业产业的做法，他并不认同。他说，那不成了半个国际旅游岛了？
　　张尔升还对“大企业入驻，大项目带动”的发展工业的思路提出不同看法。他说，事实证明，仅仅引进大企业，发展大项目无法解决就业问题，而老百姓如果没有稳定的收入，地方就没有适当规模的购买力及消费市场，内需就没有基础，经济运行的质量就要大打折扣。
　　“虽然在发展大项目大工业中政府获得一定的税收和经济增长，收入的分配也可以通过二次分配调节，但实际上，二次分配往往是靠不住的，经济发展的质量，更多的还是要依靠一次分配。”张尔升说。
　　据了解，洋浦规模巨大的海南炼化用人规模只有500人，且大多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工程技术人员，整个洋浦工业区的用工大概在五六千人，对当地人就业拉动很小。
　　事实上，关于工业化对环境的影响，洋浦周边居民对环境变化早有投诉，认为近年来环境越来越差，近海渔业资源大幅减少。
　　在洋浦管理区有关部门安排车辆带记者在厂区走马观花的过程中，记者体验到工厂排放的恶臭气体，当时尽管行驶中的轿车门窗紧闭，但浓烈刺鼻气体仍然渗入车内，让人几乎窒息。据司机介绍，气体的来源应该是金海浆纸厂。
　　综合开发研究院（中国深圳）产业研究咨询部部长武良成博士表示，海南在建设国际旅游岛的同时能否同时发展新兴工业，主要的评判标准应该看这些产业是否属于低碳的范畴，而石化浆纸一类的“显然不是”。
　　武良成认为，至于海南能否保留一个完整意义上的真正生态的海南岛是需要从中央政府层面进行考虑协调的公共政策问题。
　　对于海南有官员认为新加坡在发展成为世界级石化中心的同时，也是旅游胜地的看法，武良成表示，不能简单地将海南与新加坡类比，其实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新加坡是商业型的旅游城市，海南则应该是生态型的。
　　“更重要的，新加坡发展新兴工业的思路主要是基于地区战略层面的考量，这与海南也有所不同。”武良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