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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故事
本报评论员:郭娟
  郭娟
  鲁迅的文笔是非常风雅的,看他的散文、书信甚至杂文都会感受到这点。只是他遭遇的可恶世道让他无法一味风雅,他直面惨淡的人生,像个圣斗士,左突右袭,与中国一切污七八糟的人与事搏斗,留下烟火味的辛辣文章,遮掩了他的风雅。这悲哀,他自己是深谙其味的,他说过,他收获的只是“灵魂的荒凉和粗糙”。但他亦不悔,在那样的中国,他不愿自顾自地进入所谓的艺术殿堂,跟着一些没心没肺的文人雅士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
  在昏沉的夜,偶尔的一觉,梦见好的故事,青天之上,漫天的云锦,如万颗星飞奔流转似的,看见美的人和美的事,美丽、幽雅、有趣……鲁迅也有这样出离了愤怒、失望而遁入一个好梦的片刻时光。人到中年,前瞻与回望中,人生的底色渐渐显露。看文学史上那些人物,他们的一生,最好的时光,好的故事,似乎都在青春时代。
  比如徐志摩。他是含着金匙降生人世的,有个富爸爸,前半生锦衣玉食,行云流水地留学、当教授、做诗人。他的第一部诗集《志摩的诗》印刷极佳,用宣纸,仿宋字体,中式丝线装订,封面排了一行小字:“献给爸爸。”当时诗人写诗流行题献,一般是献给爱人,献给爸爸,却是仅见。朋友们得到这部诗集,就和他开玩笑。这个稚拙的志摩在泰戈尔来华时更是活泼,与他心仪的林徽因一起演出泰戈尔的剧作,他扮演爱神,全身半裸,胁下呼扇着双翼,手持弓箭,最后出场,腾空飞跃,向台下观众射了一箭。神气活现,调皮之极。让坐在软座上、穿着绛紫大袍的泰戈尔十分快乐。他爱林徽因、爱陆小曼,他再别康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即便有苦恼,也洋溢着青春的勃勃生气。那时的他还想不到其后人生的灰暗,爱情破灭,生活逼仄——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头顶不见一线天光,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这首诗题为《生活》,据说,正是诗人最后三年生命状态的真实写照。随着他搭乘的飞机触山爆炸,他解脱的灵魂可以无挂碍云游了。
  好的故事:1921年,一个阴雨天,在安庆读书的张友鸾与几个同学在自办的小书铺卖书,来了一个并不显眼的男子,三十岁样子,胳膊上搭着雨衣,他要买郭沫若的《女神》。几个人便乘机向他推荐《沉沦》,说这部小说如何如何好,是郁达夫的近作,劝他买一本。那人听了,微微一笑:“我就是郁达夫。”从此就经常见面,后来还有师生之谊。那时的郁达夫爱喝酒,“造饮辙尽,期在必醉”,喝得急,三杯之后,脸红了,嗓门也大了,平时忧郁伤感的调子,一变而为慷慨激昂,心中不平与郁闷,一泻而出。他烟瘾也大,常跟弟子说:“要我戒烟,四脚朝天。”他非常喜欢清代诗人黄仲则的那句:“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闹中独静,呆看星空,物我两忘的境界。郁达夫以《沉沦》一举成名,他喜欢在小说中长吁短叹,诉苦哭穷,据说恰好抒发了一代弱国子民的郁闷。他是一切私事都要暴露在作品里,甚至后来与王映霞婚变也要写一首一首旧体诗公开发表。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与爱妻长别离,远离祖国,在苏门答腊隐姓埋名,与日寇周旋,那种困苦绝境中,他却吞声隐忍,不复早年“为赋新词强说愁”了。而那些青春的哀叹都是甜蜜的。
  郁达夫那时经常对张友鸾说起郭沫若,赞叹说:“郭沫若将有大成就,我只是个庸人。”在张扬的创造社中,据说只有郁达夫没有“创造脸”,其他人都是睥睨一切的。记得丁玲曾去见郭沫若,提起当时的作家,郭沫若即仰天大笑,笑得丁玲莫名其妙。青年才俊郭沫若目无余子是有资格的,天纵其才,他创作《女神》,投身北伐,公开骂蒋,研究甲骨文,干什么都风生水起。五四的青春创造精神在他身上体现得格外生动,天马行空,无可羁绊。然而想一想他的晚年,在“天庭”中活得多么规矩,连爱子不明不白的死亡也默然承受。更不要提那些应景的诗作多么糟糕。
  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放纵自己的青春,但是否有个欣慰晚景,还要通过中年的理性的荫谷。沈从文经历过中年危机——那时新中国刚开篇,而他的那一页却被无情地翻过去了。新中国的一切都没他的份儿,他自杀过,最后选择了放弃写作,开始搞文物研究,远离政治,最终他等到了重新焕发光彩的那一天。
  老舍却没有这么幸运。他死于他的盛年。说来老舍可怜,从小就是个苦孩子,紧紧巴巴地念书,勤勤谨谨、小心翼翼地做事,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恣意过,他那些幽默都像是含着泪,还陪着小心。到了“文革”,他实在是累了,受够了。
  鲁迅也好像没有青春时光,在历史大舞台一亮相,就是父亲的形象,肩住黑暗的闸门,放孩子到光明的地方去。
  也有一辈子青春无悔的。比如聂绀弩。一生的坎坎坷坷也都经历了,可好像永远不老,一直是年轻气盛,风流倜傥。这在胡风眼里有时是“不着调”,给周恩来的印象是“吊儿郎当”,他自己称作“散宜生”……看看他晚年那些绝妙的诗作就可以感受到以上种种。比如在干校,他写搓草绳,有“一双两好缠绵久,万转千回缱绻多”的妙句;他写刨冻白菜,有“明翠羽碧琉璃”的妙喻;还有那样鬼斧神工的奇句:“狼洞难留青面兽,虎林微访白头翁”、“刀头猎色人寒胆,虎口谈兵鬼耸肩”等等。聂绀弩曾说,自己在戏里,只能小生演,不能老生去。什么意思?他的同事、朋友张友鸾解说:是得意语,也是伤心语。七八十岁的人了,只能称为“老小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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