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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莫若偷河豚
本报评论员:黑瞳
  黑瞳
  我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任桑开始一杯杯小酌清酒,15分钟之后,他的脸色从曹操炼化成关公,并且终于决定启动双箸,伸向餐桌中间的青花盘子。似乎只过了一秒,他的脸色又重新回到新宿艺伎一样的煞白,因为盘中的河豚刺身早就裹着橙醋和萝卜泥的芬芳,在我的胃里神游太虚了。
  可怜的任桑不知是否读过日本江户时代的一句俳句——“偷人家妻子,惊心动魄又美味,有如尝河豚。”你看他微微发颤的嘴唇和怅然的眼神,分明是偷情未果的典型表征。当他还陷在神经毒素与极品美味之间左摇右摆时,我当然乐得为他效口舌之劳;而且不得不说,对于一个早已度过“原始恐惧期”的河豚老手来说,当着菜鸟的面猎取他潜在的偷情对象,真的给了我双倍的味蕾享受,原本就紧致鲜滑的鱼肉在食道里变得更加销魂,更何况,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是冠绝日本的山口县下关河豚。
  我的启蒙智师角色只扮演了片刻。河豚宴还在继续,“炸豚盔”、“鱼头火锅”、“鱼片煲饭”一端上来,任桑就先我一步,猛虎下山般大啖起来。他有理由从容,因为对面的我依然活蹦乱跳,按照河豚的毒性法则,半小时内若不殒命,面相凶恶的河豚就和软趴趴的秋刀鱼没什么两样。我仔细扫描任桑的表情变化:他正游弋在新婚之夜,双唇似初吻一样吸吮鱼肉,腮帮子活跃得像绞肉机,里面的舌头,大概正扮演着弹跳的床垫。“滋味如何?”“鱼皮有点刺。”可不是,他非要和带刺的鱼皮针锋相对,而我则习惯“叠被子”,把带刺的一面裹在里面,接下来,就等着糯糯的鱼皮顺着食道滑到胃里。其过程有点像吃广府的鱼胶或是甲鱼的裙边,图的就是那牵肠挂肚的纵身一跃。当然,比起鱼白来,鱼皮就成了鸡肋。下关河豚宴里的鱼白经由烤制而成,看起来就像一团半融未融的奶酪团,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微微起舞。鱼白入嘴之后就不听使唤,须臾间速降归位,但不必自嘲自己成了吃人参果的八戒,因为鱼白与食道擦肩而过的一两秒,已经按摩出诸多甘甜。任桑问我“鱼白为何物”,答曰:“雄鱼精囊。”此君又开始做怅然状,似乎与河豚的味蕾偷情也最好是一位异性。
  其实任桑不知道,鱼白还有一个别称——西施乳。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是在NHK的一档美食节目里,当主持人爆出“西施乳”三个字时,男嘉宾的荷尔蒙隔着电视机都能闻到。中华美食擅长以美人为名,美人中西施又拔得头筹,我在潮汕时就吃过一种名为西施舌的海贝,不光形似,连口感也似与美人缠舌;吴王夫差喜食河豚,吃到丰腴鲜滑的鱼白之后随口来一句“爱姬玉乳可比之”,其实也是应景的佳句。
  夫差因为贪恋西施美色亡了国,“西施乳”却遂了一代代“偷情男”的口腹之欲,一直遗传到今天。每年寒冬腊月到初春时节,大闸蟹的风潮刚退,我必赶到夫差的老家苏州或淮扬菜宗地扬州,习惯性拜倒在“西施乳”的温柔乡里,理由也简单——这个季节雄性河豚的精囊最大。当席间有同好者紧盯鱼白或鱼肝时,最好的方式就是学习刺客专诸,迅速挑动手中“鱼肠剑”将美人收入怀中,谈不得假惺惺的“温良恭俭让”。相较日本料理,淮扬菜与苏帮菜中黄焖、红炖的做法,更能催出鱼肉的鲜香,盘中又多以金花菜打底,用来消解食鱼过度之后的油腻。让人莞尔的是,主人若以一桌长江鲜宴客,宾客的习性,只需从各自下箸的鱼儿就能分辨一二:喜欢河豚的自不必说,眉宇之间写着猎奇;光吃刀鱼的,或多或少惦记着每斤三四千元的价格;喜欢吃小鱼如季龙、昂刺鱼者,性子里都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细忍。每每看下来,还是偷欢河豚的食客最为洒脱,呼啸之间盘中就只剩骨架,谓为“激情云雨”也不为过。
  若你还未曾亲近过河豚,不妨在月黑风高之夜一近味蕾之芳泽,你要知道,河豚毒杀的只是你的理性;相比男女之间真刀真枪的偷情,味蕾的惶恐与放纵,倒真成了无毒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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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版: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