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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吃了一只鸡
——一个中共元老的反省精神
本报评论员:章诗依
  章诗依
  闹市竟有野狐狸,
  一鸡被吃不闻啼。
  安不忘危胜戒忽,
  严防蛇鬼来共栖。
  这首题为《狐狸吃了一吃鸡》的诗,作于1966年12月,作者是谢觉哉。此时的他,担任政协第四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职务。这首字面看来很浅显的诗,作者显然寄寓了深意,但如果无人笺释的话,真义恐怕很难被人领会。
  根据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中共五老诗词鉴赏》一书的诠释,此诗表达了谢觉哉对于文革初起时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革命干部遭到迫害所持的立场和观点。鸡被狐狸吃掉,或许是缘生活中的真实场景而发,受害者于闹市中被吃而竟然不发一声,说明狐狸的狡猾与善于伪装。而接下来的“安不忘危”“严防蛇鬼”语,则显然超越了动物界的杀戮而指向人间的戏剧。
  书中介绍,谢觉哉对毛泽东亲自发起的“文化大革命”是有看法的,他认为解决意识形态领域的问题采取这种疾风暴雨的做法不妥当。1966年夏天,在与毛泽东一起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时,谢觉哉直接向毛泽东表达了这种看法。出于对谢的尊重,毛未置可否,但在一旁的江青却怀恨在心。
  谢觉哉是不折不扣的中共元老。早在1925年,这位清朝最后一科秀才即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前4年,他由何叔衡、毛泽东介绍加入新民学会。大革命时期,他担任过中央革命根据地中华苏维埃政府秘书长、毛泽东的秘书、中华苏维埃政府机关党总支书记。1934年参加长征,1935年到达陕北后,先后担任中华苏维埃政府西北办事处国民经济合作指导委员会主任、内务部长、秘书长、司法部长、代理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审计委员会主席等职。1938年后,历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边区参议会副议长等职,他还是边区宪法研究会的负责人,对于边区民主建设和边区法律、条例以及新民主主义宪法的起草,做出了重要贡献。中共建政后,谢觉哉先后担任内务部长、最高法院院长、全国政协副主席。
  1980年出版的《谢老诗选》没有收录《狐狸吃了一只鸡》这首诗。对比之下,2008年出版的《中共五老诗词鉴赏》中收录的谢觉哉诗作,要比《谢老诗选》中所收之诗在光谱上更加丰富。展读之下,不难发现,在目前公开出版的中共老一代革命家的诗词作品中,谢觉哉的一些诗作,在精神气度上有一种少见的品格。这种品格体现在,与一般老革命家的诗作在题材上要么宏大叙事,要么寄情山水不同,谢觉哉的诗作多了一个精神向度——身居庙堂之高的他,诗作中仍保持着对普罗大众的关怀,能以具体的民生细节入诗,并且不乏反省精神。这在目前公开发表的老一代革命家的诗作中是很难见到的。
  《老农以命保琅玕》就是一首典型的此类诗作。诗前有题记:陈永青同志来谈,说南竹山(勒家河)还存有一些竹子,不久可以还原。某老农阻挡去砍竹子的人:“你们要砍竹子先砍了我。”这样才留下来。诗云:老农以命保琅,爱社抗风不等闲。愧杀县乡诸干部,春深来看笱斑斓。这首诗的背景是:1958年后,全国刮起了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干部特殊风,在五风狂吹的当口,1961年秋天,时在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任上的谢觉哉到湖南视察工作,住在省委陈家山招待所。被罢官的彭德怀也住在这里。谢觉哉没有像当时许多人那样对彭德怀避而远之,前去看望彭德怀。谈话中,谢觉哉对地方干部的假大空作风表达了担忧与不满,彭德怀对此更是感同身受,他说:“大炼钢铁,竹子都砍光了,现在连修池塘用的天心竹也找不到了,结果池塘水漏光了。干旱,庄稼收成不好,人民有什么办法不挨饿?”彭德怀的一番话,让一向冷静的谢觉哉也非常激动。回京后,他多次写信给林业部和湖南宁乡县委、公社和大队的负责人,都特别谈到迅速解决“天心竹”的问题。1963年,延安时期担任过谢觉哉秘书、建国后在中共中央办公厅信访局工作的陈永青告诉他,自己在下乡调查中,了解到湖南南竹山一位老农不惜以命保护自己精心管理的天心竹林。谢觉哉听后,欣然写下这首颂诗。诗中所歌颂的,是一个敢于抵制乱砍滥伐风的普通农民,而歌颂的背后,其实是对冒进风的挞伐。
  湖南之行前后,谢觉哉还写下了《陈家山辟接蓉园》《政情民隐应常通》两首颇能表现其襟度的诗。第一首诗云:陈家山辟接蓉园,异室同型九所连。硕速化为千广厦,九州男妇尽欢颜。诗人住在由九所相同建筑连接在一起、条件优渥的蓉园宾馆里,并没忘情享受,相反,脑子却浮现了普天下的男女大众,期待能尽快地能在中国大地上修筑广厦千万间,让他们露出开心的笑容。
  《政情民隐应常通》一诗由一件事而引发,同样带有更大的关怀。1962年元旦,谢觉哉结束湖南的视察,乘火车到广西。在火车上他听人说,他的战友姜梦周烈士的儿媳妇两次到湖南省委招待所找他,但都被门卫挡驾,致使来访者非常难过。谢觉哉听后,立即写信给来访者表示歉意,并在激动之余,挥笔赋诗:政情民隐应常通,咫尺间如隔一城。安得浮云都扫尽,长安随远若门庭。民隐,指民间疾苦。执政者与民众,咫尺之间却如隔城阙,显然背离革命的初衷。诗人由自己的际遇而兴感,所指已经不限于一己范围,而诗中所表达的思想与愿望,毫无疑问,具有恒久的价值。
  极端的年代,心头的理想之火很难经得起时代狂风的摧残。置身大多数中明哲保身,随波逐流,是安全而普遍的选择。如果说诗歌还可能是深藏不漏的心声的话,在现实政治中实事求是、坚持原则与理想,就真正需要勇气了。
  《中共五老诗词鉴赏》一书中介绍,1959年,以75岁高龄担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的谢觉哉,为了克服全国法院系统普遍存在的“左”的倾向,上任第一件事就废止了电报报案核准死刑案的做法,恢复了必须及时报送死刑案全部案卷的做法。他认为,必须克服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以言代法、宁左勿右、左比右好的思想和做法。曾经担任过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副庭长的彭树华,在其《潘汉年审判前后》一书中记载,1961年8月,在深入基层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谢觉哉给国家主席刘少奇写了一封信,系统地汇报了全国各地近几年来存在的主要问题:(1)很多属于人民内部矛盾的案件,被当做敌我矛盾处理了。(2)量刑过重,判处长期徒刑的很多。(3)判处管制的多,劳改加刑的多。(4)审判作风粗糙。不少地方审案不调查,判案不讲理。审判制度和法律程序,破的多,立的少。法院干部害怕右倾,不敢提意见,不深入调查研究,不实事求是,浮夸虚报,追求高指标,只讲办案数量,不讲办案质量。(5)司法干部量少质弱。
  看来,宁左勿右,源远流长,而其流风余韵,不绝如缕。不同的只是,在体制内立于如此高位而勇于做此呼号者已经渺不可寻了。
  1941年,谢觉哉在《自传》曾写道:“我不能说我参加革命是由于懂得革命理论或者阶级仇恨而来的,而只能说是固有的正义感与道德观念支配了我的一生。”考其一生行迹,这一赤子之心,可贵而艰难地保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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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