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寒
　　小薇再也无法忍受每小时只有11元的加班费，在跟老板讨回了3000多元工钱后，她打算换个城市去广州。23岁的她在东莞市虎门镇的这家手袋厂已经工作了六年。
　　虎门镇南栅社区的成片工厂区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成为一个设计园区。当地政府更希望出入此地的，是一些成熟稳重的技术人员或者是衣着光鲜的设计师，而不是喜欢去附近的黄河时装城讨价还价的打工女孩。
　　这是一座典型的几乎完全由外来人占据的小镇，十几万的户籍人口伴随着每年成千上万人的涌入，构成了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城市。这些外来人口和小薇一样，并不知道小镇未来的梦想是电商、设计园和种种高端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这不可能是他们的未来。
　　但最终，小薇还是选择了留在这里，选择了重操旧业，她去了镇北边一个每小时加班费15元的手袋厂。小薇去广州的想法被老乡无情地掐灭了——那里虽然工资高，但一个月只有一天时间休息，这样的工作强度，她难以想象。
　　虽然这里也没有高工资，没有福利，没有保险金，但她有相对自由的时间。与社保相比，她更希望工厂能够发放一些更“实际”的好处，比如奖金或者组织一趟旅游。
　　东莞市规定外来务工人员属于单位参保或灵活就业参保两类人群，门诊部分缴费费率为1%，其中由用人单位办理参保的，单位缴费费率为0.3％，个人0.5％，市、镇（街）财政补贴0.2%。但小薇所在的南栅社区工厂大都不办理医保，因为据说像她这样的外来工并没有强烈的参保意愿。
一
　　26岁的小南到虎门务工已经是第二个年头，她是这家手袋厂的管理层，和丈夫在同一个厂里“负责招人和培训”。即使一个月有4000多元的收入，她也不愿意花钱在社保上，“身体好着呢，要那个干吗”，小南说，“钱还是拿在手里才实在”。也不是没有生病的时候，“感冒发烧了就跑到对面诊所里打一针或者取点药，诊所很多的，很方便”，她从来没去过虎门医院。
　　两年前，还在广州打工的小南决定转移阵地，来到虎门，当时的她根本没想过在这个距离家乡两千公里的地方安下家来，而如今，她已经有了一个快一岁的儿子，一家三口在工厂附近租了一套房，她开始打听上学的问题，并学着了解幼儿园的分类以及收费。“前几天问了一家幼儿园要700块一个月，还不算伙食费”，这是私立幼儿园的价格，最便宜的当然是公立幼儿园，但这需要本市户口。
　　另外一种稍微便宜些的私立幼儿园却需要冒更大的风险，他们往往存在安全隐患且不具备相关资质。今年11月，虎门镇多个部门组成联合清查组，查处了13所非法办学幼儿园，这13所幼儿园共招收了600多名非本市户籍子女。
　　随着外来人口倍增，被卡在公办教育之外的孩子只能选择民办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民办教育资源却很难得到规范和监管。
　　东莞市为解决外来人口子女就读公校问题，采取了“总量控制”的积分入学制。各镇街根据自身学位实际数，向社会公布当年的供给数，符合申请条件的新莞人子女提出申请后，根据11项的积分项目进行积分，然后按照其积分从高分到低分进行录取。
　　据官方消息，2012年，虎门镇共受理积分入学申请1568人，录取1373人。2013年则有5000余人报名积分入学，2472人成功受理，而虎门镇今年公布的积分入学学位数为1257个，尽管这已经是东莞市32个镇街中提供学位数最多的镇。
　　2013年虎门镇公共财政支出预算中，教育项目支出预算为4亿，占总预算17.25%。对于一个镇来说，已经算是较高的教育支出，但仍不能惠及所有外来人口。虎门镇宣传办相关负责人曾公开表示，镇级政府的财力不可能解决所有新莞人子女入读公办学校的问题。
二
　　虎门镇本地户籍人口近13万，常住人口64.65万，但移动电话总量超过140万，这些外地人的到来成就了去年全镇348亿元的生产总值，早在2004年虎门镇就成为国家建设部第一批点名的全国重点镇。2012年虎门镇获得了中国城镇综合实力500强第一名，并连续三年获得广东镇域经济综合发展力第一名。
　　在当地官员眼中，城镇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着。“不能循着老模式拼搏，虎门有自己的构思，从开始到现在我们都在寻找一种先发优势”，一位虎门镇政府官员说道，这样才能保证一直走在前面。
　　到过北京的当地官员希望学习798艺术园区的模式，将虎门南栅社区的传统工厂改造成一个设计园区，其中包括服装设计、室内设计等。此前，总投资至少40亿元的虎门电子产业园项目已经开始动工，与阿里巴巴联手打造一个包括物流、仓储在内的电子商务园区也被提上日程。
　　为发展城市经济，虎门镇政府希望通过聚集行政资源来带动人气，将所有与经济相关的政府部门转移到当地的富民服装商务中心办公，希望打造出一个新商圈。为了腾出更多空间，镇政府还和国家电网达成一致，投资7个亿把富民服装商务中心旁边占地160米的高压线网埋入地下。
　　地下空间还有更令人瞩目的利用方式，在高楼之下，是已经开工两年的地下商场，占地70万平方米，而虎门镇所有商场面积总和不过200万平方米。一位政府官员介绍，这项工程已接近完工，只需等待高压线网沉地，一个商圈所需的硬件设备都将备齐。
　　在政府官员的设想中，虎门镇的未来需要更多的人，更多不同于小薇这样的人。不过，人能带来活力，也能带来麻烦。
　　虎门镇所在的东莞市，素有“东方巴格达”之称，曾被评为治安最差的城市之一。根据东莞公安局的数据，15万治安大军中，由公安机关直接招聘和管理使用的治安员仅有12000余人。
　　面对东莞复杂的人口构成，任务多、压力大的东莞警察从来不是好差事，然而增加警力并非易事，不仅需要层层审批，更需解决财政投入问题。为解决警力严重不足之困，东莞市政府今年4月份印发了一份《东莞市村（社区）治安联防组织统筹管理实施方案》，整合村（社区）治安员为公安机关的警务辅助力量，统称为“辅警”。各村（社区）辅警核定人数原则上按照现行村（社区）治安队员与常住人口的比例，即3.5‰进行配置。
　　现在，东莞除去1100余名警察，还有29816名的村（社区）一级治安员、5万多的企业工厂保安以及治安志愿者等三股治安力量，都成为了可以动员的治安力量。
　　不过，这些不得已的花费将纳入市镇两级的财政预算。
三
　　治安问题丝毫不妨碍上百万人在东莞市虎门镇停留，从经济增长中分一杯羹的强烈愿望使人们乐于四处迁移，汇集到全国百强镇之首的虎门时，他们当中绝大部分并不清楚这座城镇正在筹备的新规划。
　　小薇所在的手袋厂旁边正在建立一座污水处理厂，在南栅社区党委书记的规划中，未来这里的工厂将会变成干净整洁的产业园。小薇没想过关于这里的未来，南栅社区的沿街就是她主要的生活区域，生病了就在附近的诊所买药，发工资后就约上同乡抄小路散步去黄河时装城淘两件新衣服，最开心的是开价200元的包能还到50元，常常和同伴们比较加班费的多少。
　　当政府的蓝图摆在她面前时，她一脸茫然地摇头，她从来没考虑过要在这个城市呆多久，她几乎不用担心健康和工作，未来似乎会和她所居住的街道一样永远郁郁葱葱。
　　但在镇政府的设想中，虎门镇的未来很大，“传统商业几百亿，新商业区多出几百亿，电子商务藏着几百个亿，几个几百亿在这里，我相信十年八年内企业会越来越多”。那时，成千上万的外来务工人员又要涌入虎门，他们也许和小薇一样，也许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