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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电影家族
本报评论员:木卫二

  自十一月中,我赴台湾观摩金马奖。颁奖礼前电影院正在放映一部纪录片《看见台湾》,它创下了纪录片的票房纪录。卖点是俯瞰台湾,绝大多数观众首次站在全新视角上看家园。
  从电影看台湾,侯孝贤的《悲情城市》曾告诉观众,电影如何给历史一个说法。《海角七号》则告诉所有人,现在的土地上生活着怎样的一群人。近年卖座的台湾电影也多是讲述本地的风情文化,尤其强调“传统”的沿袭更改。譬如《艋舺》、《赛德克巴莱》、《阵头》、《大尾鲈鳗》或《总铺师》,片名都有字面以外的一层释义,台湾观众能吃得更透。及至《练习曲》、《海角七号》、《鸡排英雄》这些,它们也跟环岛、夜市等标志性地域特征联系在一起,无一例外,做成对外的文化推广和旅游行销。
  这套属于台湾的传统当中,有一大部分则是来自电影方面的传统。《看见台湾》由侯孝贤担任监制,吴念真做配音旁白。熟悉台湾新电影的都知道这两号人物意味着什么。即便是像魏德圣、钮承泽、林书宇,或是刚摘得金马奖最佳影片的新加坡导演陈哲艺,都会谈及台湾新电影的影响,以至于走上了导演之路。这种影响,其实也是电影传统的一部分,表现在制作的决心或者是最终的影像上。
  对刚卸任的金马主席侯孝贤来说,他也意识到,最适合自己的身份还是电影导演,所以,主席一职交给了张艾嘉,他也可以好好去拍电影了,不用没吃几口饭就得往台上站。那部近乎十年磨一剑的古装大片《聂隐娘》,怎么也得拍完啊。对蔡明亮来说,虽然可能有些负气和赌气,但是金马奖还了一个人情,发了两份大礼,令他感慨,也许电影还是可以继续拍下去。侯孝贤和蔡明亮,他们都和金马有过纠结恩怨,如今他们又和金马站在了一起,前所未有的和气,释怀,团结一致。而在台湾电影产量最低的那几年,一年也就十几部电影。有时候,你不免都会觉得,台湾的电影导演,数下来也没几个。
  对侯孝贤和张艾嘉来说,白发苍苍的李行是前辈老师,同时也代表着某种电影的传统。但后来台湾新电影又打破了这种传统。对魏德圣来说,他继承了杨德昌的精神传统,又承受了卖座的票房考验——这又是新电影一直所无法达到的。在重复过去和打破过去的反复中金马奖和台湾电影走到今天,不再局限于台湾电影,而是放眼到更宽广辽阔的华语电影。
  据说金马奖一结束,评审团主席李安忙着给老友赔礼道歉。他在台上也说了,带头评奖是一个得罪人的事情。然而,从最初寻找人选开始,李安一直是主席的不二人选。原因也很简单,李安是台湾之光,又跟金马有缘。他答应下这件事,承担了职责,也是照顾了传统,还了人情。
  后来去南部的垦丁游玩,司机还热情介绍着,《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垦丁取了好多景,剧组还下榻在夏都饭店。一部3D电影,李安执意要回到台湾,恐怕不是什么成本上的考虑,一部好莱坞电影,它可以拉动本土电影工业,训练和培养一批人才,真正回馈台湾电影。而早先的《赛德克巴莱》,据说所有在本土的台湾电影人才人都给用到尽了,一部电影就完全暴露了工业规模和人才储备的不足。所以谈论台湾电影,谈来谈去,最后还是绕不过杨侯蔡李,大可戏称之为四大家族。
  台湾电影工业之薄弱,甚至于不曾存在,那是脱自先天母体,早有传统。早年的电影,与政治体制和社会氛围脱离不开干系。后来的新电影,一条路上走到死,也没能挺过来。来来去去,要么有艺术成就没有观众缘,要么就是有观众缘但又留不下来,四个字:人情世故。所以人们常说每隔上几年金马奖就刮不同的风。实际上台湾电影的风向一直飘摇不定。
  今年金马50周年,于我而言一大功劳是回顾了台湾电影的历史以及台湾的历史。像早期的“国联五凤”(甄珍、汪玲、江青、钮方雨、李登惠),倘若不是金马奖的缘故,她们多年没有了联系,更不会重新聚集在一起。欢迎酒会上,我有幸跟其中的三凤忝列一席,桌牌上写着:历届影帝影后获奖者。要是往后个十年,林青霞、秦祥林这些,一般人都还知道,尚能瞎扯几句。可在那个时候,我面对这些气质出众的老前辈,想攀谈都完全不知道从何讲起。于是,作为一个影评人,当时只感到无比惭愧,对华语电影实在一无所知。
  由于众多老前辈的出现,很多人都是久别重逢,整个欢迎酒会在欢快热闹的节奏中进行。大家合影作记,恋恋不舍,执手道珍重。
  另一场没有邀请媒体的“爬梯”在宁夏夜市举行,在偷偷溜进去的摄影记者柯芸的眼里,几乎是台湾电影常见的人情味画面的实景拍摄:“在夜市中间的大马路上搭出几个大棚子,摆上十几个大圆桌,侯孝贤、杜琪峰、关锦鹏……一帮子导演和制片人就围着桌子吃起来。食物全都由夜市上的各个摊主赞助,回报是上菜的时候主持人拿着大喇叭在一旁喊——现在上的这盘是由古早豆花提供。桌子前面还有类似90年代初期广场卡拉ok的那种台子供大家即兴演唱。很快就喝开了,卡拉ok也热闹地唱起来。”这大概是台湾与台湾电影最吸引人的模样,也是赶逢金马50周年来到台湾的人感受到最台湾的部分。有些地方,它像那部闹哄哄的《总铺师》,有些地方,它就是《侯孝贤画像》的结尾。
  离开台湾前,我去看了在松山文创园的“金马50芳华展”。展厅内有奖杯、照片、海报、剧本手稿等实物,也有珍贵影像、拍摄道具和供以翻阅的出版物。
  我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位置前久久停留,里面有一些从未见过的人物定妆照。我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张照片——韩国电影《老男孩》在十周年后,有心人召集到主创阵容拍摄了一张大片。我所想到的居然是该拍一张《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大合照。当年的少年早已长大,有的刚刚完婚、有的早已嫁为人妇,有的修车、有的开店,还有好几个离开了人世,包括以完美主义和严厉脾气而著称的杨德昌导演。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记录下捕捉不到的时光,记录下这个因电影而诞生的大家族。
  塔可夫斯基在日记里写过:“多年来我苦苦坚信,在时光之中,会有最出人意料的发现。比起别的东西,我们对时光知之甚少。”
  时间是充满魔力的,当初的凤山小混混变成了国际大导演。时间是荒诞的,它让今天的晚辈认不得当年芳华绝代的女明星。时间也残酷无情,它带走很多人,留下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闲言闲语。一夜金马,正是这个电影家族的流动盛宴。
  好在,余者皆逝,电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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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版: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