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搜索:
海龙
本报评论员:半窗灵鼠斋
  春节将临,往往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来送年货,更有不少一年只见一面的亲戚,寒暄谈笑,以为天伦之乐。其中和我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一定要来的是一群洋山岛的渔民。
  家父年轻时,在洋山岛服役,做军医,当地称作“大军医生”,料理些家常的症候。海外孤悬的岛屿,虽然离大陆不远,毕竟少了一层方便,穷苦渔民,小病大病,往往都是苦熬,喝草药汤之外,更有些迷信活动掺杂在里面。此时来一个“大军医生”,虽然医道中平,但毕竟是讲理有实效的西式郎中,直被民众认作菩萨,寻常时卫生所里济济蒸蒸,挤个不开。
  当年的洋山岛,民风相当朴陋醇和,很有些古人风气。后来家父调回上海,本地人觉得虽然“大军医生”离开了,不可以轻易忘怀人家,所以年年拣择最好的海货,驾着船,到宝山的码头靠了,一路挤车来寻我家的门。
  家父是西医。西医,就是和美食有仇的人。老宁波咸蟹蟹糊蟹酱,日本鱼生寿司,西班牙橡子喂的猪后腿,这三样尤物,他都是要蒸透以后才许入口。所以人家送来的美味,要是需生吃的蟹糊蟹酱之类,母亲就会告诉同事好友,赶紧取了去,过泡饭呻酒,需要煮的,我们自己留下,有那么大的黄鱼,有这么长这么宽的新鲜带鱼(本江),有这么大这么肥很凶的梭子蟹,有带血的新鲜象鱼,反正浙江沿海的各类海鲜,都挑选鲜龙活跳的装满几个大塑料箱子,里面多盛冰块,急如风火的运过来,后来我读《红楼梦》里乌进孝那一段,颇有些体会,虽然当时家家户户都是清寒简素,但那种举船以奉的排场架势,微有相通处。
  受欢迎的大小黄鱼之类,等不到除夕,肯定被我和弟弟消缴完了,一边看《七剑下天山》的小说一边啃油炸小黄鱼,一千条也搞得定,最后,鲜活吃罄,北房间孤零零的悬着一些极大的鱼肉片,拿盐薄薄的擦过,有些发硬的,就是海龙干。海龙这东西,长身利齿,是个狞恶的龙形。和寻常的鳗鲡干不同,很有嚼头,但是不柴,佐以镇江醋,是打发时间的零食,后来我在北京痛吃驴肉火烧,才明白民谚“天上龙肉地上驴肉”的内涵,二者口感有接近的地方。
  寒舍也算的是百尺高楼临大道,闲时数尽行人小,冬天临街的北房间,除了堆砌年菜,更是我读书的乐土。因为蛋饺煨蛋,熏鱼焖笋,可以边看边偷吃,大有意外之趣。当时看得最多的是竖排两册《唐宋诗举要》和《杜诗引得》,后来就是熊十力先生的《佛家名相通释》,小字细注,覆瓿垫碗,看了大约有十七八年,还不是很明白。那一阵一阵海龙干的腥香之气,就是冬天读书习惯了的味道,至今也难以忘怀。
  我后来在南京陪着大丰朱新建,纸醉金迷了一年多,经常吃河豚,他问我这东西你吃过么?我说小时候吃过干货,崇明本地的做法,称作斑鱼干,切块和猪五花肉同煨,有异香,突然就想到,那个所谓的海龙,倒没吃过新鲜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存疑到今天,很想置之高明,拟申一问。
  经济观察报近期报纸查看                                 更多
 
  本文所在版面导航
海龙
  本文所版面
【第 67 版:闲谈】